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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 热门灵异小说<连载>尸房夜话:碎脸(全)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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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9-12

元老勋章 爱心勋章 2018许愿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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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07-3-1 11:37:21 |只看该作者 |正序浏览 微信分享
序曲一

1977年春

  月光清凉,沾在蒋育虹瘦削的肩头,她竟有了些寒意,这可是春夜不该有的感觉。她暗暗笑自己没用:在贵州当知青的日子里,百无聊赖,半夜三更独自在幽黑的山村里转悠是常事,如今身处宁静的大学校园,难道反而害怕起来?真的是因为此行的目的地么?
  月光清亮,罩在不远处的一栋双层小楼外。小楼是三十年代的欧式建筑,据说是这个医学院里最古老的房舍,如今是解剖实验室的所在地。楼北门是个石窟状的厚厚拱形门洞,门洞顶是凸出的二楼阳台。此时看来,门边的灰壁被月光照得惨白,而石窟门和阳台投下的阴影使门洞里黑暗无比,仿佛有惊悚的未知等待着蒋育虹。
  如果不是因为明天就是解剖课的期中考试,她才不会在午夜孤身到这个摆放着无数整尸和残肢断臂、充满了福尔马林味的小楼来。她是1976年最后一批入学的工农兵大学生,七年知青生涯中的煎熬和等待,总算有了梦圆之日。可是,蹉跎岁月过后,她已经二十六了,基础又差,怎么也难和那些十七八岁的小大学生比记性和灵气。偏生她又是个极好强的性子,学业上总要出类拔萃,所以今夜解剖实验室一行,决非临时抱佛脚,而是想锦上添花,将最后一点点含混之处澄清──解剖学的关键,就是要多研习实体标本,获得立体感和方位感,因此解剖实验室是最理想的复习去处。
  江京第二医学院里,长年流传着诸多关于这个解剖实验室的神秘玄异故事,足够编成一部《聊斋》。故事往往发生在夜半,故事的主角,有变态的嗜尸怪人,有邪恶的厉鬼,有哀怨的孤魂,而故事的受害者,又无一不是无辜的医学生。因此每天十一点半晚自习结束后,这里就成了学生们心目中的禁区。蒋育虹今晚和许多同学一起在这里上晚自习,熄灯预备铃响过后,众人就纷纷回宿舍。但蒋育虹回到宿舍后,辗转反侧,总觉还复习得不完美,便又转了回来。
  胡思乱想着,她已经走到了石窟门前。那些传说、鬼故事都是真的么?她的心跳微微加快。
  当然不是真的。她有着当知青的坎坷经历,自然不会和那些小朋友们一起轻言轻信那些所谓的恐怖故事。大概是因为医学生们功课太重,编出这些故事来自娱自乐。
  但自己怎么又打了个寒战?
  心跳怎么更快了?清晰可闻。
  为了使自己镇定下来,蒋育虹只好微合双目,默默背诵着自编的心脏结构和血流走向口诀:“上(心)房下(心)室,左二(尖瓣)右三(尖瓣),肺静(脉)左(心)房,左(心)室主动(脉),上下(腔静脉)右(心)房,右(心)室肺动(脉)……”
  她仿佛看见自己的血流在心脏的剧烈搏动下,汹涌澎湃,在心房心室间往复穿梭。饶是如此,她还是迈入了解剖楼高高的水泥门槛。
  这道高达一尺的门槛也是让历届医学生议论纷纷的话题。据说多年前,解剖室里的一个盛满了福尔马林的巨缸破裂,刺鼻的液体流了小半个校园。为了防止类似的环境污染发生,校方便在楼门口修了高门槛,实为防福尔马林的大坝。但也有别的说法,最流行的是民间所传,一尺高的门槛可以将鬼魂禁锢在屋里,更可以防止僵尸跳出门。
  门槛之后又是五级高高的台阶,台阶末是扇木门。蒋育虹握住了铜制的门把手,心想:“现在回头还不算晚。”
  难道就为了一时的胆怯放弃了一个大好的复习机会么?
  忽然,一阵悠扬的乐曲自门内隐隐传出,蒋育虹一怔,仔细倾听,仿佛是圆舞曲,似乎还有人语切切,再仔细听,还夹杂着玻璃器皿轻微碰撞的丁丁之声。
  原来是个宴会。
  在解剖实验室里开宴会?
  也许是一群快毕业的高年级学生,没有什么功课,在这里轻松一下。但一个多小时前,这里面分明还是一屋预备中考的孜孜学子,怎么一转眼,就是一片觥筹交错之声呢?“四人帮”已经倒台,文化大革命已经结束,社会风气放松了许多,但还是很少在校园里见到这么小资产阶级情调的事儿呢。
  她又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解剖实验室的大门。

  一个月后,医学系三班的辅导员陆秉城心事重重地走进了女生宿舍楼,沉在思考里,竟忘了出示工作证和签名的手续。好在天天见面,门房老太已经知道这小伙子是个辅导员,进楼来有要紧的学生工作,因此没有打断他的思路。
  陆秉城上了楼,在405室门口停了下来。已过黄昏,但走廊里还没开灯。门紧紧关着,他在门口静静地站了片刻,终于轻轻叩门。门开出一条缝,露出筱静的脸。
  “陆老师好。”
  “她怎么样了?”陆秉城没有急着进门,只轻声地问。
  “时好时坏的,有时候,思路清晰,和以前一样,比谁都明白,但一转眼,又开始说那些怪里怪气的话。”筱静也尽量压低了声音。
  “是陆老师又来了吗?筱静,怎么不让陆老师进来说话呢?”一个清澈的女声从宿舍里飘出来。
  宿舍窗边,蒋育虹穿着淡绿格子的睡衣,懒懒地坐着,侧着脸望向窗外,缓缓地梳理着快长到肩头的乌发,一双苍白的小手现出青筋。陆秉城微微闭上眼,脑海中现出不久前的蒋育虹,一个齐耳短发、面色红润、朝气蓬勃的女孩子,不过一个月的功夫,就如同换了个人样。究竟发生了什么?
  蒋育虹的目光仍注视着窗外,并未因为陆秉城的到来而转身,梳头的动作越来越缓慢,仿佛要将千丝万缕的细发一一理过。陆秉城心有所触:“她入学来一向思想进步,勤俭朴素,哪里突然学来这么重的小资情调?”
  “陆老师,听说您也是本校毕业的,请问是哪一级哪一届呢?”蒋育虹的问话里听不出一点病态。
  陆秉城未多思索,说道:“我是1965年入的学。”
  蒋育虹娇小的身躯微微一震,转过身,现出更苍白的小脸来:“巧了……那么,您一定听说过‘月光’。”
  陆秉城两道浓黑的眉毛锁得更紧,心想:“这是个什么问题?她在说疯话了。”他嘴上却应付说:“‘月光’么?不但听说过,也经常看到啊?这两天天阴,当然看不见,晴天的晚上,自然常有美好的月光。”
  蒋育虹放下了梳理长发的手,诧异道:“您是真不知道吗?我以为那时候的学生,人人都听说过‘月光’呢。陆老师,你们那时候的学校生活是怎么样的呢?我很想知道呢,要是能亲身经历一下就更好了。”
  “疯话,胡话。”陆秉城的心在往下沉,感觉在失去这个女学生。他的眼光忽然落在蒋育虹梳罢长发的手上--那手中紧握着一把多排齿的梳子,梳子背面缀着数十颗小宝石,有些乌黑,有些血红,宿舍里昏暗的低度白炽灯照来,仍射出千万星刺眼的光芒。
  筱静在一旁见陆秉城略有失态,心想:“也难怪,陆老师怎么会想到蒋育虹用这么贵重的梳子,上周我初见时,也不知是个什么惊异的样子呢。”
  “你这梳子……”陆秉城不知该怎么说。
  “很好看是吗?看这些宝石,红与黑,我常常盯着看,不知为什么,越看越觉得惊心动魄。……是贵重了些,但还算不上生活腐朽吧?”蒋育虹的眼光直直望向陆秉城。
  “没关系的,你好好休息吧,不要顾虑太多。”陆秉城匆匆告辞。
  筱静跟了出来,默默送陆秉城到了楼梯口,陆秉城忽然开口道:“你们帮着蒋育虹收拾一下换洗衣物……今天上午,为她会诊的专家一致作出了决定,要她住院,我虽然一百个不情愿,但校学生处来的压力大,我只好顺从。”
  筱静的眼圈登时红了:“是精神病总院吗?难道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要走这一步。”
  陆秉城长叹一声:“还是为了她好。”

  “陆老师,为什么让我住在这里?”
也许是因为身着了白色病号服,蒋育虹比一个月前更显得苍白。她的头发又长了不少,有一缕垂在腮旁,消瘦的脸儿更见憔悴。
这里的一切都是白色的。听说白色是天堂的颜色,这长长的寂静走廊,让人心生肃寂。
  筱静含泪送蒋育虹住进市精神病总院后,也度过了郁郁的一个月,仿佛住院的倒是自己。这天,辅导员陆秉城叫上她和本班班长、团支部书记,四人骑车到医院来探视。此刻,蒋育虹这一问让筱静险险落下了眼泪,也让在场众人都有些心酸。陆秉城看了一眼陪同他们的主治医师徐海亭,徐海亭和他目光相对,却并不开言,仿佛在说:“我可不知该怎么对她说,爱莫能助。”陆秉城只好说:“是系里和学校的决定,希望早期的治疗能帮助你克服思想上的障碍,徐医生已经和我谈过,你已经有了进步,再观察一段时间,就能出院。”
  蒋育虹垂下眼,轻声说:“我理解系里和学校的决定,一定会好好养病,和徐医生认真合作,解开思想上的疙瘩,争取早日回到同学们中间。”
  这番话冷静说来,全不像出自一位精神病人。筱静轻声向陆秉城乞求道:“陆老师,咱们回去和系里好好说说,尽快接育虹回来吧。徐医生,您看育虹不是很清楚了吗?还有继续在这儿呆下去的必要吗?”
  徐海亭道:“明天我们科里就会有个评估会,我会尽快将结果通知学校。”
  陆秉城说:“那就多劳大夫们费心了。”
  就在筱静心情转好的一刻,蒋育虹忽然又开口,声调里透出一丝冷意:“我有个很大的思想疙瘩,还需要问问陆老师:您真的没听说过‘月光’吗?”
  陆秉城本以为蒋育虹的病情果真大有起色,此刻失望地看了徐海亭一眼,仿佛在说:“怎么还这样?进展在哪里?”
  徐海亭双眼看定了蒋育虹,温声问道:“育虹,告诉我,这‘月光’是什么?真的是晚上的月光,还是某个人,某件事,和月光有关?”
  蒋育虹的目光却游移在外,双眉微蹙:“我如果知道,哪里还会四处询问?”
  陆秉城轻叹一声:“小蒋,你好好休息吧,不要想太多。同学们都盼着你早日康复呢。”
  更失望的是筱静,不知多久才能在宿舍里再次听见蒋育虹的欢声笑语。她努力抑制住暗涌来的感伤,柔声道:“育虹,我去‘五坊居’买了些你爱吃的五香鸭胗和豆腐乳,放在护士那里了,你别忘了问她们要了吃。等你回来,我们恢复老习惯,每周末去逛北京大道,好不好?”
  蒋育虹苍白的脸上又绽开笑颜:“怎么不好?我等不及了呢。”这一笑又让众人迷惑了:她哪里像有病的样子?只听她又问:“说到北京大道,我在这里过得没日没夜的,今天是几号了?我出院后,能赶上市里在北京大道的七一大游行吗?”
  筱静笑着说:“今天才六月十四,你和徐医生好好合作治疗,准赶得上庆祝党的生日大游行的热闹。”
  蒋育虹脸色陡然一变:“真的是六月十四?谢天谢地,你们今天来了,否则就糟了。”她的眼神中透出少见的惊恐万状之色,呼吸似乎也有些急促。
  徐海亭看出不妙,不失时机地问道:“小蒋,什么要糟了?你能告诉我吗?”
  “不能。”蒋育虹的回答似乎不留余地。
  陆秉城又望了徐海亭一眼,仿佛在说:“看来她的病情还很严重,莫说不可能七一前出院,只怕要挨过整个夏天。”
  蒋育虹又冷冷地说:“陆老师、徐医生,你们能不能和班长他们一起回避一下,我有很要紧的话和筱静说。”一旁的团支书冒冒失失地插嘴道:“小蒋,你如果有什么思想问题,组织上也可以帮助,不要搞个人小团体主义。”蒋育虹冷笑道:“事关生死的大事,能随便说给你听吗?”
  徐海亭和陆秉城飞快交换了眼色,挥手示意班长和团支书随他们一起离开探视病房,随手关上门。隔着玻璃窗,只见蒋育虹神紧张地握住筱静的手,激动地在说着什么,说着,泪水竟滑落脸旁。筱静显然无比惶惑,一个劲地点头。
  约莫十分钟后,筱静木然地走出探视病房,陆秉城和团支书迫不及待地问道:“她对你说了什么?”
  筱静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忽然,一阵“砰砰”之声大作,众人回头看时,正是蒋育虹扑到了窗边,用力拍打着有机玻璃。两个护士飞快赶来一左一右拽住了她,她仍是隔着窗大声吼叫。筱静凄凄然望去,蒋育虹也停了躁动,泪水仍挂在脸上。两人互视片刻,蒋育虹缓缓摇了摇头,筱静缓缓点了点头。
  蒋育虹被带走后,徐海亭说:“小筱,为了蒋育虹的尽快康复,希望你不要对我隐瞒什么,有什么话可以告诉我,我甚至可以向你们学校保密,陆老师是可以理解的。”
  筱静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其实没什么好隐瞒的。她说……我是她最好的朋友,她……希望能再看到我。”

  熄灯号吹过后,筱静已是连续第二晚辗转反侧。昨天蒋育虹声泪俱下时说的话历历在耳,她至今半信半疑。明天,精神病总院、系党委和学生科又要对自己进行“三堂会审”,可是自己向蒋育虹发了誓,决不将那些话说给第三个人听……自己是不是太天真了?
  窗外的月光皎洁如雪,筱静因为失眠,此刻脑中更是胡思一片:蒋育虹说的那个“月光”到底是什么?这外面的月光很美啊,怎么让一个开朗活泼的蒋育虹就这么变成了另一个人?
  “丁铃铃……”床头的小闹钟忽然响了起来。筱静诧异地打起手电,闹钟的时针指着12点整。她心里一阵发寒:这是怎么回事儿?自己什么时候把闹钟定在了午夜?
  她既而感到一丝丝绝望:难道……难道蒋育虹说的都是真的?
  一阵风忽然吹来,将宿舍大敞着的窗子吹得支支亚亚地响。风吹入蚊帐中,筱静的全身起了一层细小的疙瘩:这夏晚的风怎么这么寒!
  她披衣而起,下床去关窗,但她走到窗前,脚步又似凝在了地上。
  一支抒缓恬静的小提琴曲从窗外飘来,回荡在清澈的月光里,筱静似乎倦意一扫而去,身周的一切变得透明干净,昨日的烦恼,明日的不安,都随着琴曲消散了。这样美好的感受,能留到永远才好。
  美好的永远不是每个人都孜孜以求的归宿么?
  窗下似乎就是那美好的永远。
  在筱静跃下窗台的一瞬,她才又想起蒋育虹的叮嘱,但已经晚了。她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但已挽不回消逝的青春。
序曲二
  
  1982年春。
  
  夏小雅没想到自己会在一个乌云密布的午夜站在解剖楼的门口。记得入学第一天的晚上,同宿舍里的女孩子们就将和这解剖实验室有关的鬼异故事说了个详尽:据说解剖室里的每一具尸体、每一条残肢断臂,都连着一个惊心动魄的故事,且都系着一个迷失魂灵。这些故事害得她好几晚睡不好觉,后悔自己选错了专业。
  但今天的她不同了,经过了对动物活体解剖的实验操作,还有半个学期来对人体解剖的学习,她早已排除了对生物体的恐惧,也丝毫不信幽冥类的传说。唯物主义是现代医学的基础,要是还迷信那些怪力乱神,那可真是选错了专业。
  但为什么此刻站在解剖楼的拱形门口,心头在微颤?究竟有什么可怕?
  那是个求知若渴的年代,夏小雅出身于普通工人家庭,更是珍惜这受高等教育的机会。明天就是解剖课的期中考试,她复习得还算充分,但她给自己订的目标是拿满分,是的,她就是这么个万事都寻求完美的人。她知道,如果能比别人多一次研究尸体标本的机会,拿满分,得第一名,得奖学金的机会就更大。于是,她今晚没回宿舍,而在熄灯铃敲响后,独自来复习标本。
  这解剖楼的门槛为什么要一尺来高?
  她胡乱想着,想驱散些畏惧。
  对了,一定是前人相信了封建迷信,僵尸的膝盖弯不了,只要修高了门槛,他们就跑不出来。够荒唐吧?
  微风吹至,夏小雅觉得有些凉。
  要不,还是回去吧。
  没出息,没出息。夏小雅最恨自己时不时会冒出来的小女子气。和许多同龄女大学生一样,她的偶像是居里夫人,但刚才那想法,只怕去给居里夫人当佣人都不够格呢。
  一片黑暗中,夏小雅去推解剖实验室的门。眼前忽然微微一亮,她急忙缩回了手,险些被那高高的门槛绊倒。
  原来只是月亮正巧钻出了厚厚的云层,将清光洒了一地。
  这么胆小,以后真的成不了大器了。夏小雅沮丧地想。但为了战胜自我,她终于鼓足勇气,推开了解剖实验室的门。
  
  医学系学生办公室副主任陆秉城坐着学校的一辆小吉普,赶到精神病总院。他见到徐海亭医生的第一句话就是:“您这次确定了,她已完全康复?”
  徐海亭并未将不悦之色现出来,他想起往事,觉得也不能怪陆老师多疑。于是说:“陆老师自己看吧。让她出院,也并不是我一个人的决定,两位老主任会诊过都点了头。”
  “她再没有提什么‘月光’吧?”
  徐海亭摇摇头。
  夏小雅清瘦了不少,但双眼有了许多神采,见到陆秉城,知道终于能回校了,喜上眉梢,全无病态,笑着问:“陆老师,同学们都还好吧?我最近一直在自学,很多课虽然缺了,我还是想试着参加期末考。”
  陆秉城舒了口气,笑道:“都好,都好。只是你还要注意休息,是不是参加期末考并不那么重要。你基础好,系里会安排为你暑期补课,你一定能跟上大家的学习进度。”
  
  司机小彭帮着陆秉城和夏小雅将行李搬上宿舍楼。快到405室门口时,一个女生欢跳着跑来,在黑乎乎的走廊里和小彭撞个正着,小彭手里的一个脸盆摔在地上,夏小雅的一些梳洗用具撒落一地。
  走在前面的夏小雅猛然回头,“呀”的惊呼一声,将手中行李随地一扔,直冲去收拾地下的物品。昏暗的走廊灯光下,陆秉城眼前出现数道细碎的光芒。他再凝神看去,夏小雅手中握着一把宽背梳子,那光芒正是从梳背上发出。他大步上前,仔细审度那梳子,梳背上数十颗小钻石,有些血红,有些乌黑。往事浮上脑海,他想起数年前那个得了精神病,返校一年后又跳楼自杀的女生蒋育虹,生前也用过这样一把梳子。
  他沉声问道:“小雅,这梳子是从哪里来的?”
  夏小雅说:“是住院时一位病友大姐给我的,我开始嫌这礼物贵重,不肯收,但她执意要给,我拗不过。”
  “那位病人叫什么名字?”
  “我只知道她姓王,上周就出院了。”夏小雅迫不及待地进了宿舍,室友们早已等得焦急,见她神完气足地现身,原有的顾虑都消除了大半,小小房间里顿时一片欢声笑语。
  坐回车中,司机小彭终于还是没忍住,问陆秉城:“陆老师,保卫科的人常念叨的‘405谋杀案’,是不是说的就是这间宿舍?”《405谋杀案》恰好是当时家喻户晓的恐怖侦破片。
  陆秉城淡淡地说:“他们也是胡说,这宿舍里是曾经出过几次人命,但都是自杀,临期末考,学习压力过重所致。”
  
  一个月后,正在司机室值夜班的小彭被一阵救护车的凄惶笛声惊醒。只听隔壁保卫科脚步杂蹋,人流穿梭。他披衣出门,有人叫道:“小彭,守着你的岗位,医学系的女生宿舍又有人跳了楼,你等着接电话吧,一定会有系领导到场。”小彭问:“哪个宿舍?”
  “405。”
  小彭觉得颈后寒意顿生。


[ 本帖最后由 如果我是假的 于 2007-3-4 17:18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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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帖由 Vilo 于 2007-3-6 16:53 发表

岁月不饶人啊~


老了..手慢..腿肚子狂抽筋......................

對吥起..莪想莪已經疲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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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帖由 如果我是假的 于 2007-3-1 21:39 发表


亲爱滴..咱俩再一次心有灵犀了..我本来就是想等后天放假贴的..

岁月不饶人啊~
别随便拿我的签名播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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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3-5 20:58:37 |只看该作者 微信分享
一定要常回家看看哦.......................

對吥起..莪想莪已經疲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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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帖由 如果我是假的 于 2007-3-4 17:16 发表


那..那..那好吧..原谅你了..........................


;10; 斑竹MM真是太好了.
感动呀
以后一定多来这里发好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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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帖由 天使 于 2007-3-4 09:53 发表
呵呵,谢谢斑竹MM,有机会一定给你买巧克力呀,呵呵
最近几天忙死了.哎


那..那..那好吧..原谅你了..........................

對吥起..莪想莪已經疲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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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国大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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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二

2004年春
婚礼的第三道节目是钢琴表演,只见一对孪生兄弟坐在了钢琴前,两人大约七八岁年纪,其中一位身穿彩色喜庆的大红西装,也许是为了有所区别,另一位穿着很正式的黑色礼服。

音乐流淌在宴会厅里,先是一首新疆民歌改编的《掀起你的盖头来》,然后是一曲四十年代的老歌《凤凰于飞》。

叶馨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她因为熟读汪阑珊留给她的那些书,知道《凤凰于飞》出自同名电影,为当时周璇唱红,失意时唱的歌儿,里面有“只剩了一片追忆”的词句,所以这歌儿的题目恰当,但内容并非完全应景,想必是婚礼操办者对掌故不太熟的原因。想想欧阳倩和章云昆苦恋十年,终结连理,怎么能“只剩了一片追忆”呢?倒是自己的那段感情,真的只剩了一片追忆,十年过去,仍未忘怀。
接下来的一曲更是动了她的心扉。
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据说此曲是贝多芬表达爱慕之意的作品,倒是很适合这个场合,但因为十年前的旧事,不由让叶馨心中一叹。他为自己清除了肿瘤细胞,却再无音信,此刻会在哪里?

曲罢,两个孩子起身鞠躬,嘉宾们发出了热烈的掌声,都感叹这么小小的人儿,演奏技巧却已高超无比。

“我给你介绍一下,”新郎章云昆拖过来一个和他一样戴着深度眼镜的中年人,向叶馨介绍道,“这就是那两个小钢琴师的父亲,严炎,是江京科技大学物理所的教授,我的好朋友。当年他用声学仪器帮我们分析过磁带,证明了你听到的并非虚幻,今天一定要让你们认识一下。”

身边的欧阳倩嗔怪地说:“你这个人,怎么又提过去的事了?”

叶馨笑笑说:“这有什么关系,严教授,恭喜你有两个这么出色的孩子。”她立刻想起欧阳倩提起过的那两盘磁带,她出国前专门讨了来,带到国外。前两年,她又找了几家实验室对两盘磁带进行了分析,奇怪的是,几次不同的分析,都没有任何异常声波在其中,就好像这么多年来,她再也没有幻觉出现,再没有见到萧燃。
严炎笑着说:“过奖了。叶小姐这些年来一直在国外发展吗?”

一直没说话的游书亮道:“叶馨在美国一个医学中心边行医边做科研,已经是相当出色的脑外科专家了。我正劝说这位叶博士做“海归”呢。”他目前是精神病总院的一名主治医师。

欧阳倩笑道:“应该叫“夜归人”才对。”

叶馨说:“我是很认真地考虑这件事,正和江医密切联系呢。”

说话间,严炎的两个孪生子由母亲领着走了过来,静静的望着众人。

叶馨俯身笑道:“你们弹得真棒!”笑容却突然凝在了脸上。

这两个孩子文弱苍白,虽然长得一模一样,但眼神却截然不同,一个狂热奔放,一个冷峻严肃。

这两个眼神似曾相识。

两个孩子对视一眼,嘴角路出一丝淡淡的笑容:“阿姨好。”

叶馨发觉自己有些失态,又笑了笑,想两个孩子问了好,正好梁芷君走来寒暄,她离开了人群。

婚宴散场,和一对新人殷殷道别后,游书亮执意要送叶馨回旅馆。叶馨知道他一片真心,不忍拂他意,便任他去招呼出租。

叶馨站在饭店门口等候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轻的呼唤:“阿姨。”

她微微一颤,回身看去,正是严炎那一对孪生子中身穿红色礼服的孩子。

“你好。”她微笑道。

“这是你的,你忘了带走。”那孩子伸出右手,举着一柄梳子,可兼用发夹的一个宽背梳子!梳背上有数十枚红色和黑色的小钻石,被都市的霓虹映出瑰丽的光芒。

“你……”叶馨不知该怎么问。

她目光所及,那孩子伸出的小手手背上,有两排浅浅的齿印。


對吥起..莪想莪已經疲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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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3-4 17:10:38 |只看该作者 微信分享
尾声一

“我知道这是个不好的消息,但我必须要坦白告诉你,多项检查结果表明。。。。。。。我也请王主任核实过了,你的女儿叶馨患了脑癌,而是是恶性的胶质细胞瘤。这一定程度上可以解释为什么她一度出现过严重的幻觉-脑作为中枢神经系统的主要器官,其细胞的病变会严重影响神经功能。可惜,前一阵,对叶馨治疗的着重点都放在了精神病学上。核磁共振核腰穿刺都显示,中流细胞已经扩散到脑膜,从这个癌变类型到扩散程度,都说明手术只怕难以根治,所以术后要靠化疗来控制。”

乔盈呆坐在赵一声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良久后,发出一阵竭力压抑着的哭泣-叶馨的病房就在不远处,她不愿让女儿听见自己的悲声。

母女俩接受章云昆的建议,到医院对叶馨常来常往的头痛进行检查。CT片提示了肿瘤的可能,住院后一系列检查得出了赵医生的结论。

“我们注意到叶馨的父亲也有脑肿瘤的历史,所以知道这个消息对你来说很痛苦,我们会尽力做好我们能做的一切,为叶馨的复原打好寄出。”赵医生觉得这样的安慰仍核苍白。

“请你告诉我,小馨能不能彻底复原?”乔盈殷切又绝望地望着赵医生。

“像这样的恶性肿瘤,已经转移的恶性肿瘤,我们通常看存活率。。。。”

乔盈看着病床上脸色核床单一样苍白的叶馨,眼泪终究没有忍住,扑簌簌的落下来。

6月16日在一场惊吓中度过,本以为女儿躲过了一场劫难,没料到这新的一难更无法避免。叶馨是在人生中最鲜艳的年龄,却要核残酷的病魔斗争,这世界,为什么如此不公?

“妈,您不要难过了,手术后,我会好转的。别忘了,我是叶馨,所以我又希望,我能品;安度过这一切。”叶馨在试图安慰母亲。

乔盈为女儿的坚强大受感动,抚摸着她憔悴的脸,知道她的精神还是受了沉重的打击。

就在这时,欧阳倩和章云昆一起来看叶馨,给叶馨带来了明媚的笑容,病房里顿时热闹起来。但再热闹的聚首也会冷却,好友一走,叶馨闭上眼,身心疲惫。

她终于明白汪阑珊为什么会为自己留下那些脑科学的术,竟是暗示自己路之将尽。她已经得知,自己得的是胶质细胞瘤,已经扩散,收拾根治的希望几乎为零。强力化疗控制,杀那些肿瘤细胞,也累及正常的健康细胞,长发会脱落,血色会消失,终日疲惫无力,我将成为一个寄生虫。

她还有那么多的理想,那么多的憧憬,对事业,对人生,对爱情。是啊,爱情。看着欧阳倩和章云昆一起,彼此间流露处温柔情怀,她羡慕,自己只有那段不堪追忆的虚幻情感,似乎连单相思也算不上,但似乎又刻骨铭心的深刻。

至少让她一想到就会落泪。

泪水双线,蜿蜒爬过脸颊

他在的时候,会为我拭泪。

一只手伸来,为叶馨擦去了脸上的泪水。

她身躯一颤,小心翼翼的睁开双眼。

是他,未加梳理的浓密黑发,开朗的脸和热情的双眼。

“你为什么又来了?为什么让我爱上你,却只给我一个虚幻的真实?”她还念着他,她觉得这是个病态的感觉,但她无法抗拒。

“你错了,是你让我爱上了你。爱永远是真实的。”他的声音仿佛来自天边。

叶馨握住了他的手,又闭上了双眼。的确,她感觉道无比的真实,她不愿让这种感觉轻易消失,所以将他的手握得很紧,很久。

很久后,叶馨想起,自己还有满腹疑问。

“告诉握,你是善良得,对不对?你只是在等,等,等着依依得出现,你没有伤害那些女孩子。”

我却等来了你。你的感觉从来都是真实得,我没有伤害任何人。“

“那么是谁伤害了她们?难道是‘月光社’的冤魂?我感觉他们和你一样真实而善良。”

“不错,他们都是善良的人,都有宽阔的胸怀,被平凡后,都从解剖楼力消失了。这些年,我很孤独。”

“但你身边还有他。。。。郑劲松,是他,一切都是他在算计那些无辜女生的生命,制造声势,引出当年推你们下楼的真相,对不对?叶馨忽然又觉得一阵头痛欲裂,她知道,他还在自己脑中徘徊不去。

“他是个迷途的羔羊。。。。。我想拯救他,但无能为力,我和他朝夕相处,但也不知道他的想法。“

“我知道,你对他,又复杂的感情,一方面他出卖了你的信任和友谊,另一方面,他曾经是你最亲密的朋友,即使在你决定告别人世的时候,他还试图挽回你的生命,并且因此为陆秉诚所害。他死后寻求报复,潜入那些女孩子的脑中,使她们去追查“月光”的故事。使她们精神失常,你和他同在众人的脑中,但你无法干预。
他想报复的意志力更强。

可是,你既然能让我感觉到你的存在,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一切的来龙去脉。

我不存在于客观世界,不能告诉你任何具体的事情。

那么我为什么能感觉……

都是你的感觉,都是你的感受,因为你试图去感觉,试图去感受,我们才能这样交流,如果你什么都不想,我就不存在了。

叶馨不信,她又闭上眼睛,什么都不想,让脑子空荡荡的。她再睁开眼,果然,他消失了。

你回来!叶馨呼唤着。

但他没有出现。

叶馨又落下泪,为什么,在我最痛苦的时候,你又走了?

“瞧,你一开始想我,我就出现了。“

“你臭美。“叶馨破涕为笑,“你的意思使,我们这样的交流都发生在我的脑中,你并不能直接告诉我任何事,一切都是我试图感受和猜测的结果。看来汪阑珊没有说错,你们并不是鬼,只是一种能量,一种激发我们去思考,或者说扰乱我们心思的能量。”

“我……”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这样的。你也一直在帮我,提醒我,唯恐我成为郑劲松的下一个牺牲,这大概可以解释,为什么那天晚上在广播站,我感觉到那恐怖的脚步般的怪声,一阵强,一阵弱。一定是你在阻挠郑劲松对我的折磨,也可以解释为什么郑劲松通过汪阑珊用催眠术杀害腾良骏医生的时候,我会被牵引赶去,一定也是你在提醒我。还记得你不主张我出院吗?你真的是在保护我。直到后来小倩受到郑劲松的蛊惑,精心安排,准备坠楼,也是头痛牵引我走近405,阻止了悲剧的发生。也是你的作为吧?有时候我觉得自己一步步走向精神崩溃,是你的帮助和安慰让我保持看清醒。”
“一来是你自身的坚强,二来是我不愿意失去你。”
“可是为什么,别的女孩不能和你这样交流?你为什么没能救下她们?”

“她们和你不同。”

叶馨沉思了片刻:“你是说,因为我……我有脑癌?”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的解释。

他沉默不语,脸上出现郁郁之色。

“原来我的所谓成功,都是因为这个致命的肿瘤?”

“大多半是归因于你自己的聪明和不懈的努力,挖出了那段沉重的历史。你应该相信自己,你所相信的就是属于你的真相。”

“我相信的爱情是属于我的吗?”

这一回,轮到他哭了,他握起她的小手亲吻,她看见,他的手背上,还有两排浅浅的齿印。

叶馨豁然开朗,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在乎虚幻和真实呢?情本身就是一种感觉。

哪怕这种感觉是病态的。

“如果握想天天见到你,你会出现在握身边吗?”叶馨觉得自己像个不懂事的孩子

他用手指着叶馨的额头:“别忘了,一切都在这里。其实,我的存在,或者说,我们的存在。都取决于你。你相信我,念着我,我就有了生命力。我就能天天和你在一起。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就能出现。”

“是不是就像在精神病院的时候那样?你天天可以来看我,一天好多次,我总算理解了念兹在兹的含义。”

“现在……”

“我要你永远陪着我,永远不走开,我宁愿永远保持着精神分裂的状态。”

“只要你愿意……”

“我愿意,从现在开始,你现在终于可以告诉我了吧,那个《等,等》的故事,你一定要讲给我听,不许耍赖。”

“好,那我们一起面对新的生活。”
“可是……你现在……”他不是个吞吞吐吐的人,他想说什么?

“我知道,我迟早是要被这癌症吞噬,手术和化疗,不过是苟延残喘,索性,我和医生说,不要治了,减少我对我妈的拖累,我也可以早日和你在一起。”

“不要说这样的傻话。”

“是很病态,可是我真的是这样想的,反正医生说了,即使一切顺利,我只是个存活率的问题。”

他忽然起身,双手捧起叶馨的脸,眼中露出依依不舍的神情:“即使我们不能在一起,但你还有美好的明天,别忘了,希望永远在你身边、”

叶馨不详的预感又升起,她觉得他 的话很重,似乎在诀别。他直视着叶馨的双眼,开口轻轻唱了起来,那歌声又像是从天际飘来

我睁开双眼
只看见是灰蒙蒙的一片天
却没看到彩虹挂在另一边
我坐在小小的井里面
我走不出从前

自此你出现
生活不再是黑白旧照片
从尘封中找到久违的欢颜
我希望时空停止变幻
我可以陪你到永远

I wanna stay
Never go away
是你温热的视线
照亮我黯然的世界

I wanna stay
Never go away
是你轻柔的小手
带我走出无尽黑夜

时过境迁
人说离合无常愁难免
两心已交融/再分开万难
就让无情的岁月冲淡
相聚无多的遗憾

告别的定义
是无奈地编织绵绵地四年
在离开的路上/我回头多少遍
才知道世上万语千言
最难说的是再见

I wanna stay
Never go away
但不能放纵我的爱恋
却让最美的花儿凋谢

I wanna stay
Never go away
为了你灿烂的明天
我愿意付出我的一切

“原谅我,我不能再陪你了,忘了我吧!”

说完,他消失了。叶馨不愿他消失得那么快,伸出手去,但一阵剧烈得头痛使她昏厥了过去。

“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们也没有结论。但显然是个无与伦比的好消息:叶馨的肿瘤病灶已经完全消失,这在我们医院头一次出现这样的情况。“赵医生翻着一大叠各类的检查报告,语气中仍流露出大惑不解,”当然,这样的事情也不是从未发生过,国内外都有原本确诊的肿瘤突然消失的记载,有些人甚至大胆的假设,这是体内某种真正的免疫反应起了作用,也就是说,某种吞噬功能强劲的细胞将肆意滋长的肿瘤细胞尽数杀灭。肿瘤的免疫学治疗,也大致基于这个概念。“

乔盈抱着病床杀过那的叶馨,喜极而泣。

她又转过身,紧紧握着赵医生的手,连声的感谢。

“不要谢我,应该感谢奇迹。。。。。我是说,有些时候,奇迹也许存在。”赵医生不敢承当这么大的功劳。

一旁的叶馨忽然自言自语说,“也许,并不是什么奇迹。”

乔盈心头一凛:“这孩子,说话的调子似乎又有些不对。”

好在此时,欧阳倩从梁芷君哪里听来好消息,跑来看叶馨。乔盈知道小倩开朗,在病房外嘱咐了她几句。

“小叶子,真是不懂你了,这么好的消息,我们都欢天喜地的,你却那么镇静,甚至有些忧郁,为什么?”欧阳倩觉得瞧样的顾虑不无道理。

“你是阿加莎的徒孙儿,应该猜得出的。”叶馨见到欧阳倩,心情舒畅了许多。

“也不多给点线索,我可没那么高明,不像你。我现在对你崇拜死了,自愧不如,你居然能猜出我是真正被‘选中’的‘受害者’,救了我一条小命,不知怎么谢你呢。”

“又来了,”叶馨嗔道。“你左一声谢右一声谢的,都说了多少遍了。别忘了,要不是你,只怕我此刻还住在精神病院呢。既然说到你这个被‘选中’的‘受害者’,我还一直忘了问你,你是怎么得到那把梳子的?”

“那梳子是我在五楼的哪间卫生工具室里找到的,当时也不知为什么,对它就疯狂地着迷上了,爱不释手。我现在想起来也觉得莫名其妙。”

叶馨道:“一定是你脑中郑劲松地指使,我猜测,这把梳子是一个象征,象征着因为爱和被判所导致地死亡。你想啊,梳子地背面有红和黑两种宝石,红代表爱情和美好,黑代表死亡和丑陋。只不过,箫燃、孔繁怡和郑劲松之间地感情纠纷错综复杂,仅用两种颜色还道不尽呢。可怕地是,庄蔼雯似乎早预测到了这个结局,留下了这把梳子,仿佛要印证自己的预感。”

欧阳倩“呀”的叫了一声:“章云昆也是这么说得呢!他还说,如果忽略历史学家和文学史专家的‘官方’解释,司汤达著作《红与黑》书名中的‘红’和‘黑’多少就有这样的寓意。我进一步推测,是郑劲松让这梳子出现在历届跳楼女生的身边,应该就是这么个象征意义;女生们坠楼前,又将梳子放回那间卫生工具室,等着下一位‘受害者’来取。我想,也正是因为梳子的出现,陆秉城才会对他过去的所为越来越敏感,内心越来越惶恐,失眠、梦游,以至步步错下去。而且不要忘了,箫燃的那本日记就是藏在那间工具室里,后来日记本的出处一定是被郑劲松告密给了调查组和陆秉城,所以那工具室正可以算是背叛和死亡发源地,梳子从理被取走,也算恰当了。“

“但我始终无法理解的是,为什么庄蔼雯会预测道箫燃的死?”

欧阳倩说:“这几天,每次和章云昆见面,不是担心你的病情,就是探讨这个问题,有一天,都想到死胡同了,他忽然说:‘别忘了,庄蔼雯是演员。’我说那又怎么样了。他说,‘演员的任务就是演戏,剧本和情节都是既定的,无论你是什么角色,从一开始就知道了自己的结局,自己的命运。’”
叶馨叫了声:“宿命论!”

“庄蔼雯是个非常入戏的演员,同事也是个严重的精神分裂症患者,所以当她一旦有了这个念头,就会认定悲剧的必然发生。箫燃的结局的确完善了庄蔼雯的宿命论,但如果自己想想,箫燃的死并不是出自这个预言,而是他的生活背景和社会背景。他母亲是多才多艺、以演文艺片为主的昔日明星,注定了他会有艺术的天赋,而有艺术天分的脆弱者并不罕见;他自由失去正常的母爱和父爱,也难免会使他拥有敏感孤独的性格;另外,从小富裕的家庭环境,伯父伯母的宠爱,也使他没有坚强面对困难和压力的心理准备。从这些情况看,庄蔼雯对二字命运的预测实现,与其说是宿命的安排,不如说是一种预感和巧合。更具体点说,如果那天晚上孔繁怡能和他见一面,澄清误会,或者郑劲松能有更多时间劝阻他不要轻生而不被陆秉城暗害,那么,箫燃也许就不会死。这些人为的因素庄蔼雯不可能预测到。”

叶馨连连点头:“她更是预测不到,箫燃嗣后,碎脸的悲剧屡屡发生,月光、美乐、碎脸,都是一个无意中看见了她发病状态的小孩在死后作的孽。”

“郑劲松为了政治资本出卖了最好的朋友,他父亲郑知恩因为失去的管家职位和钱财出卖了雇主家的私事,这两代人的命运轨迹似乎是平行的。他们的性格很复杂也很真实。在特定条件下,坚强而且忠实,但当他们一旦认真为自己考虑的时候,变节得很快很极端。“

“别忘了,郑劲松还能控制你的行为呢,这么说他,不怕他报报复你?”叶馨调侃道。

欧阳倩说:“我和章云昆也琢磨过这个问题,最后总结出,还是那句话,信则灵,不信则不灵。郑劲松死后残存的能量,其实是钻了人脑对鬼怪之事半信半疑的空子,如果你按照他的思路去思考,他就会毫不留情的利用你,做出许多自己都无法理解的事情,就像我那晚精心的布置,调虎离山,然后去跳楼。而如果你坚持不去相信他的存在,他一点也起不了作用。我甚至想,周敏,陈曦她们,还有好多好多别的学生,说不定也被郑劲松的能量侵袭了,只不过他们不相信,不理会,所以一点‘症状’也没有。而我们两个就被利用了。至于历届的那些女生,恰好都出自江南,我想一来郑劲松一直对依依有不满,更恨她在萧然落魄时离开,所以有意识的选择江南女子进行误导,二来江南女子相对来说更是多愁善感,容易被他的能量钻空子,不过,你好像与众不同。”

叶馨啊了一声,思忖了一会:“你说的和他说的不谋而合。”

“他,他是谁?”

“我可以告诉你,但你不要再替我宣传了。昨天,我又看见他了。”

“你是说萧然?”
叶馨点了点头。

“这就是我说的与众不同,你为什么能看见他们的样子,甚至和他们对话?现在,又有这么一个绝好的奇迹发生在你身上——恶性肿瘤完全自愈的现象不是说绝无仅有,但实在是恨罕见。”

叶馨轻叹了一声,缓缓说:“昨天,当我很想他的时候,他又出现了,和我说了很久。其实你分析的对,他们的存在,建立在我们相信的基础上,包括爱的感觉,他爱了,我信了,于是我也爱了。看上去似乎只有我能和他沟通,我想不是因为我又什么特异功能,而多半是那肿瘤。疯长的肿瘤大概使我对微弱的信息接收更敏锐,所以我能看见他们,甚至认为能和他们交流。后来,我不想治这病了,想一死了之,化作微弱的能量,永远和他在一起。而他制止了我,向我说了似乎是诀别的话。然后我的肿瘤就消失了,肿瘤消失后,无论我怎么使劲想,他再也没出现过。”

欧阳倩惊得瞪大了眼:“你是说,他的消失,和你的肿瘤痊愈有关?或者说,是他的能量杀死了那些肿瘤细胞?但会不会是,他们在你脑中的出现,是你肿瘤产生的原因?”

“什么是因?什么是果?我真的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再也见不到他了。”叶馨的泪水又滚滚而落。

乔盈正好走来,看见女儿又在滴眼泪,心急如焚。叶馨忽然又抬起眼:“妈,小倩,你们不用担心,我会好好的。我还有美好的明天,希望永远在我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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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红与黑

  6月15日 20:30
  回到欧阳家的时候,乔盈和欧阳倩的父母正在焦急地等着叶馨的到来。乔盈一把抱紧了叶馨,心疼地说道:“小馨,你可把我吓坏了,这么晚才回来,我们差一点就要去报警了。”

  叶馨笑了笑:“没关系的,从现在起,我就一直和小倩一家在一起,你放心吧。”

  欧阳倩的母亲梁芷君笑着说:“没错儿,我早说了,今晚我会把她们用铁链子拴上,让她们哪儿也去不了。”

  叶馨见客厅里唯独没有欧阳倩,问道:“小倩呢?”

  梁芷君说:“关着门,在她自己屋里听摇滚乐呢。我们和你妈一起吃的晚饭,她几分前还给我们泡了咖啡和绿茶,今天也不知道着了什么邪了,像个乖乖女大姑娘了,又下厨房煲汤又招待茶水的。”说话音,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歉然地笑笑:“真不好意思,今天科室里特别忙,一口气进了好几个新病人。”

  叶馨笑道:“阿姨辛苦了,小倩这是懂事儿了。我这就去夸夸她。”

  走到欧阳倩卧室的门口,果然传来重金属摇滚乐,是这古怪的的小倩最爱的一类音乐。她敲了敲门,却没有人反应,心想这礼貌的叩门声落在这一片喧嚣音乐中一定如石沉大海,还是不要去打搅小倩了。

  叶馨胡乱吃了点东西,见母亲和欧阳倩的父母说了会儿话,一边看着电视,似乎都有了倦意。她回到欧阳家为自己安置的小卧室,从窗口望向外面漆黑的天,不知为什么有些怔忡不宁。

  对门欧阳倩的卧室里,音乐仍在响着。叶馨有些纳罕:欧阳倩是个坐不住的人,今晚怎么会迟迟不出屋?尤其对自己晚归似乎也无动于衷?

  她起身又走到欧阳倩卧室门前,轻轻地叩门,没有反应。她加重了敲门的力量,到最后用足了气力,双掌拍门,门板发出“嘭嘭”之响。

  但还是没有人来开门。

  更奇怪的,客厅里的家长们对这么剧烈的拍门声似乎也不闻不问。不祥的预感迅速攫住了叶馨。

  她奔到客厅,被眼前的景象镇住了:只见欧阳倩的父母和母亲乔盈东倒西歪地靠在沙发上、躺椅上,似乎都在沉睡。叶馨连忙去推鼾声如雷的梁芷君,但她只是翻了个身,继续呼呼大睡。现在十点不到,他们怎么会累成这样?还是另有蹊跷?

  她又跑回到欧阳倩门前,猛力拍门,不祥之感越来越重,她知道多等待一刻,危险就更近一刻,便使足了全身力气,用身体撞向那扇门。

  门开了,嘈杂烦心的重金属乐扑面而来。

  但人去屋空。

  卧室的窗子半开着,一阵风吹来,黑夜尽数展现在眼关。

  欧阳家在底楼,欧阳倩显然早已爬出窗子。

  欧阳倩为什么在这夜晚离家?而且显然在瞒着父母。莫非她仍是充满了好奇,偏是要去学校看“405谋杀案”是如何发生的?

  这似乎是唯一合理的解释,这么说来,欧阳倩多半在晚饭的汤里和饭后的饮中放了安眠的药剂,这是为什么一向不通家务的她突然“勤快”起来的秘密。为了一点好奇心就给家人和客人下药?这对于善于胡作非为的小倩来说也有些极端。

  我该怎么办?

  叶馨惶惑难定,她最初的冲动是立刻去学校找回欧阳倩,但这么一来,岂不是“自投罗网”,将自己送到了“405谋杀案”的现场,正符合了脑中那股神秘力量事先的“安排”,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自己能控制得了吗?

  叶馨努力劝说自己冷静下来,不要行事冲动。比如换个角度想问题:如果往好的方面想,或许欧阳倩有什么出人意料的安排,能彻底揭开“405谋杀案”之谜呢?

  她环顾欧阳倩的卧室,希望能找到一些提示和线索。可是这间屋子她太熟悉不过,乍一看并没有任何明显的不同之处。

  但她还是感觉出了一些异样,是的,她感觉,这屋子,似乎更“美”了。

  墙上《倩女幽魂》王祖贤那张带着“鬼魅气”的海报换成了奥特丽•赫本在《蒂芬尼的早餐》中的丽影,原有的几个非洲和南美的鬼怪面具被几幅《红楼十二钗》的川绣所替代。梳妆台上原本是个带有“鬼节快乐”字样的小闹钟,不知何是换成了一个小西洋座钟。她更是注意到,书桌上小镜框里的几张欧阳倩的照片也换过了。原先的那些照片,多半是欧阳倩的调皮形象、做鬼的神态,古里古怪化妆,而几张新的照片却都是欧阳倩精心修饰后的“艺术照”。

  叶馨想起欧阳倩和章云昆在一起时眉目中流露出的情意,猜想她真的是入了情网,但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就被无穷的惊恐取代。

  一只美丽的发夹,赫然出现在欧阳倩的一张侧而上。

  她一眼瞥见书桌上半摊着的一本影集——显然欧阳倩刚翻看过不久。她飞快地往后翻,看到几张新添入的照片,其中的一张照片让她惊叫出声。

  照片中,欧阳倩一袭白色长裙,凭窗而立,窗外是幽黑的夜色,惨淡的月光,正是她们在汪阑珊处所见的庄蝶背影像的翻版。尤其让叶馨几乎叫出声来的是欧阳倩的右侧梳妆台上,西洋座钟下,有一柄宽背的梳子。她甚至能看见梳子背上闪烁着的点点晶光。

  这是叶馨最不能接受的假设:欧阳倩得到了那把梳子!

  她刚才和章云昆核实过,当年的倪娜也曾用过这么一把梳子。欧阳倩显然没有摆过这把梳子,以至于自己和章云昆都没有察觉。

  想到此,她更是心忧:这个和自己情同姐妹的小倩,原来还有许多秘密在故意隐瞒。那么,还有没有更多的秘密?

  好久不见的绝望感又袭来:看来这么多日本以来,自己这个“受害者”一直是个“幌子”,真正“选中”的受害都竟是欧阳倩!

  是啊,欧阳倩和自己一样曾出没于解剖楼,和自己一样住在405,萧燃和郑劲松的影子一样会进入她的脑中,使她产生出格的行为。而当所有人的目光都注意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小倩可以精心策划,成为一个新的“受害者”。

  她更想起来,小倩似乎告诉过她,梁芷君是浙江绍兴人,小倩出生在绍兴,八岁才才因为父亲欧阳延庆研究生毕业留在了江医二附院,随母亲迁居江京。

  严格上说,欧阳倩也是江南人。

  此刻,欧阳倩一定赶往了学校的宿舍楼,她也一定会做好安排使学校的防范措施无能为力。

  叶馨虽然怎么也想不出欧阳倩有什么样的好办法,但她知道不能再耽搁下去,要迅速赶到学校,及时阻止欧阳倩的不理智行为

赶到学校的时候,十一点整的熄灯铃刚刚响起。叶馨暗暗叫了声“谢天谢地”,随着下晚自习的人流走进了宿舍楼。她已经注意到,宿舍楼附近出现了数名拿着步话机的保卫科干事,楼里也有几名干事上上下下。她压低了头,生怕被见过她的干事和本班的同学认出来,径直往上走。

  她只在四楼的楼梯口看了一眼,就知道405接近不得:两名女干事倚在门边,警惕地注视着往来的沉重。四楼上,识得她的同学也太多,她不敢停步,直走到六楼。

  欧阳倩在哪里?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混在人群之中。可是等熄灯之后,自己该去哪里?

  她在六楼徘徊了一番,直到有些高年级的女生开始对她狐疑地多眼几眼。幸亏这层楼面上她没有什么熟人,否则一定会有人去和保卫科的干事联系。此处非久留之地,她只好又往楼下去。这时,楼梯和走廊里的人越来越少,宿舍灯已被统一熄灭,只有走廊和水房的灯还亮着。

  叶馨惶惶惑惑,走到二楼,就听见底楼传来说话声,正是几个保卫科干事的声音。叶馨暗叫不好,知道此时和他们照面一定引起疑心,分散了他们的注意力反而对欧阳倩不利。正好二楼楼梯的拐角处是一个存放杂物和卫生用具的小屋,她便迅速地拧开门躲了进去。

  “学校是不是有点过分小心了?”一个干事的声音传来。

  一个女声说:“年年都有人这么问。我看一点也不过分,当年我曾经在405值班,没有注意打开门窗通风,竟然被迷倒了,以至于一个女生跳下楼,现在想起来还后悔得不得了。到了这天晚上,什么古怪的事儿都会发生,有时候我还怀疑是不是那些可怜的女生在这天晚上突然有了超人的能力,她们的行为太不可思议了。”

  “今天总不会了吧!六个人看一间宿舍,每十五分钟换一次班,还有几个人随时巡逻,非得来一组特种部队的兵才能把我们都支开。”

  叶馨心里稍稍安定了些:这样的安排,即使小倩受了蛊惑,想做什么出格的事也不太容易得逞。

  我躲在这晨又能干什么?小倩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现在却束手无策。这么多天来,我一直自怨自艾,一心以为自己是被“选中”的受害者,绝望过、颓废过,却没有想过别的可能,对小倩没有足够的关心,以至于此刻如此被动。

  后悔也无济于事,还是要细致观察情况的变化,目前只能守在这里,至少等过了半夜,确保没事了,我再去“自首”,或者悄悄回欧阳家。

  但叶馨觉得,只怕没那么简单。每年都会出事,今年又凭什么幸免?就凭自己孜孜不倦的探求?一切还不是朦朦胧胧,而脑中的那两个人景,萧燃与郑劲松,在此刻却不露面。

  他们没有必要露面,一切似乎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巡逻干事们的脚步声一次次地经过,显然众人都没有任何懈怠。

  小倩,你在哪里?你不要干傻事。

  掀亮了电子表的荧光,叶馨低头看去,离午夜十二点只剩下十分钟,她心跳开始加快,同时也更放心了些:直到现在,小倩学没有在这楼里出现,干事们也一直在认真值勤,也许说明不测之事出现的机会越来越渺小。

  也许萧燃和郑松尚存于人世的能量终于得到了安息。

  谁知这个念头一起,她的头又隐隐痛了起来。

  这是她最怕得到的恶兆!

  她依然清晰地记得,在多次头痛后,自己昏厥倒地,其中的一次头痛后,目睹了滕良骏之殛经。为什么会有这一次次的头痛?是不是头脑中的能量在活动?他们想干什么?

  小屋里闷窒的空气似乎是让头痛加剧的催化剂,很快,她就感觉痛不可支。这次的头痛似乎来特别快,特别猛烈。更让她心神大乱的是,她又产生了上回在精神病总院时的感觉,觉得有一个声音在呼唤着她,有一种力量在牵引着她的思维,她越是促使自己保持清醒,那股力量越是强劲。

  这股力量似乎来自头顶楼上

啊”的一声惨加响彻夜空,惊醒了宿舍楼内外。

  “嘭”的一声闷响,显然有人重重坠地。

  “糟了!”叶馨颓然坐在了地上。

  晚上,小倩已经出事了!虽然只是一声惨叫,但叶馨再熟悉产过,那是欧阳倩的声音。

  刹那间,她已经泪流满面,迅速开始无情的自责:为什么躲在这个小屋里,却不去寻找小倩的踪影?你又有什么可害怕的?

  这些保卫科的干事真是废物,为什么会这样?
  她又看了一下手表,离12点还有三分钟。

  看来悲剧的发生不需要准时,却是保准要发生。

  她忽然又觉得很是异样,头痛变得极为剧烈,而那股牵引自己的力量也更强,而且很明显,来自头顶楼上。她必须出去,但她又怕出去,因为她不愿接受无法面对的事实。

  楼梯上脚步杂沓声大作,向楼下奔去。有人叫道:“同学们都不要出来,保卫科在处理这件事!”但女生的议论声还是充斥了走廊。

  叶馨对剧烈的头痛再难忍受,猛地冲出了小屋。

  “啊”的又是一声惨叫传来,紧接着,又是一个重重的坠地之声。

  叶馨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声惨叫似乎又是欧阳倩发出的。

  楼下,有人在打开楼门的锁。

  她却发了狂似地奔上了四楼。

  405室的门掩着,叶馨猛地推开门,登时惊呆了,只见一身白裙的欧阳倩已经爬上了窗台。

  室内没有保卫科干事,他们显然已经都跑下楼去应付在此之前发生的坠楼事件,一切如天造地般。一定是欧阳倩用了计,以假坠楼引跑了保卫科干事。她是如何能做如此惟妙惟肖?叶馨已不及多想。

  “小倩!”叶馨冲到窗前,紧紧抱住了欧阳倩的双脚。

  欧阳倩身躯一震,木然地回过头,俯视着叶馨。叶馨一眼看见她长发上别着那支可兼作梳子的发,在黑暗中,梳背上的宝石似乎仍闪烁出星星光芒。她心里一苦,但在急切间说不出话来,只是默默摇摇头。

  忽然间,叶馨觉得一切都如山溪水一样澄澈清明了。这一幕在自己的梦中出现过,只不过她和欧阳倩置换了角色,原来欧阳倩早就是“选定”的受害者,自己真的只是个幌子。

  一阵闹钟铃声响了起来。不用问,是午夜整点到了。

  欧阳倩轻声说:“是时候了!”不再看叶馨,俯声望着窗下。
  叶馨仍紧紧抱着欧阳倩的双腿,但她知道,如果欧阳倩执意要跳下,自己的重心在窗台之下,绝对阻拦不住。

  但她不知道,此时,一个高大人影悄无声息地走到了她身边,微微弯下腰,伸出了戴着手套的一双手,只要这双手扳住叶馨的双腿,向上掀,两名女生将一起从405宿舍的窗户坠落。

  来的正是陆秉城。

  二十五年来,陆秉城自觉过得非人的生活。表现上,他平稳度过了文革,在江医负责学生工作后,几乎是平步青云,眼看就要做到这所卫生部重点大学的副校长,人生可谓满足。但当年对孔蘩怡强烈的爱欲,使自己走错了一步。

  双手这么一掀,两名风华正茂的大学生从13号楼405室坠落。其中的一名男生经受了长时间的调查,被证明是特务组织“月光社”的最后一名成员,因此起了自绝于人民的念头,而另一名男生,阻拦不及,被自杀的男生拖带下了楼。

  因为两人都是头着地,立即身亡。

  这是官方的叙述,但他至今记得,郑劲松人在空中,仍努力回身,试图看清是谁在背后偷袭,将自己和萧燃掀出窗口。

  从此,白日里,他是模范的医生或教师,到了晚上,他行走于阴阳界间。噩梦成了每日必来拜访的老友,他甚至有了梦游的症状,在梦游中排遣自己做下邪恶罪孽的压抑之感。

  他每日都在经受着良心的拷问,养成了对往事极度的敏感。所以当第一起“405谋杀案”发生后,他就更如同生活在地狱之中。

  为什么偏偏是那间宿舍?那些女生为什么追问“月光”?

  这里有明确不过的信号,他几乎肯定自己能逃干系。

  一个个女生坠楼身亡,他似乎已经能听见“审判日”的脚步声。

  同时,他有着超人的强健意志,绝不是临困难而退缩的懦夫,他知道只有自己才能保护自己不受真相的伤害。于是他更为敏感。

  所以当叶馨奔赴无锡时,立刻使他想到了当年幸存的沈卫青。沈卫青到底知道多少真相?他不知道,但为了防患于未然,他决定杜绝一切引起真相泄漏的可能。于是他从南京赶往宜兴,在暗处观察。他看着叶馨进了沈卫青家,他的血液开始凝固。在偷听中,他感觉出了沈卫青的犹豫,叶馨离开,他感觉沈卫青已走到了说出真相的边缘?她到底知道多少?
  迟疑一番后,他决定对沈卫青下手。他不能允许有任何的闪失,使过去的阴影罩回自己的头顶。叶馨离开沈卫青家时,只是按照沈卫青的吩咐带上了门,趁着沈卫青发呆的功夫,他潜入了沈家,就在沈卫青再次联系上叶馨的时候,从身后突然推起轮椅,推到阳台上,将沈掀下了高楼。

  他飞快地下楼,一片慌乱之中,没有人注意到他。到了楼下,他放慢了脚步和涌来的人群一起观看坠楼的现场。

  他暂时感到安全了,但噩梦更频繁、更丰富了。

  这莫非就是人们说的“一步错,步步错”?

  前两日爱妻孔蘩怡忽然间问起“405谋杀案”,他再次感觉到了危险。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女子,他从对她的痴迷中,领略了“魂不守舍”的含义。

  是自己的占有欲太过强烈,以至于出了轨。

  他开始跟踪孔蘩怡,终于发现她在万国墓园和欧阳倩约会。更让他紧张的是,孔蘩怡将一个信封给了欧阳倩。信封里是什么?无论是什么,一定是对自己不利的物品。理由很简单,从未欺骗过自己的孔蘩怡在竭力隐瞒着自己。

  孔蘩怡和欧阳倩分手后,陆秉城跟踪上了欧阳倩,想伺机除掉欧阳倩,得到欧阳倩手里的信封。他也知道这个欧阳倩和那叶馨一起,似乎对“405谋杀案”锲而不舍,她们难道不懂,有些事,不能知道是太多?

  欧阳倩先去了一次学校,进入了13号楼,不久又出楼,回了家。这一路上人来人往,陆秉城都没有找到机会下手。他在欧阳家附近观察了一番,暗暗叫好:欧阳倩家在底楼,欧阳倩的卧室窗户虽装有铁栏杆,却是附在窗子上的那种可调式铁栏杆——可以理解,哪个女孩子希望自己闺房的窗户监狱一般固定的铁栏杆呢?所以每当两扇窗开启的时候,还是有机会进入她卧室下手的

他在窗外等了两个小时,奇怪的事发生了。欧阳倩的卧室里突然传来震耳欲聋的摇滚乐。乐声中,欧阳倩爬出了窗!

  陆秉城惊讶万分,决定继续跟踪欧阳倩。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欧阳倩回到了学校,再次进了13号楼。

  他知道欧阳倩也是405室的成员之一,照理今晚该疏散走的。她为什么在这么晚返回了13号楼?此时楼外已有保卫科的干事在巡逻,陆秉城向他们表明,做为分管学生工作的临床医学院党委副书记,他决定今晚和干事们一起工作,可以多个帮手。保卫科众人虽觉异样,但也毫无理由拒绝,也没有给他分派具体工作。

  陆秉城在楼中游走,找寻欧阳倩的影踪。功夫不负有心人,熄灯铃响起的时候,他终于发现欧阳倩走出了四楼的一间宿舍。

  她没有走向405,值勤的三名干事不会允许任何学生靠近这间宿舍。

  她走上了五楼,看了看四周,见没有人注意她,便钻进了一个堆放杂物和卫生用品的小屋。

  陆秉城知道,这样的小屋,整个楼里有两间,一间在二一间在五楼。五楼的这间小屋,正是当年萧燃藏匿日记的地方,还是郑劲松向调查组交代了这个日记本的存在,调查组才能正式为萧燃定罪。

  她为什么躲到哪里去?

  这时,陆秉城更多的是好奇心。

  熄灯后,他以巡逻为名,只在五楼上下走动,观察着小屋的动静。

  离十二点还差五分钟左右的时候,小屋门开了,他闪在水房的门后观察,见欧阳倩拖着一个一人多高的物事,走到了走廊尽头的窗边,打开了窗。

  欧阳倩抬腕看了看表,陆秉城借着路灯光看去,却见她手中还提着一个方方正的录音机。

  小姑娘在捣什么鬼?

  欧阳倩忽然掀下了录音机的一个键,然后将录音机连同那个一人多高的物事一起推下了楼。

  “啊”的一个女声的惨叫划破深夜的寂静。

  只见欧阳倩飞快地又从那小屋里拖一模一样的一个一人多高的物事和一个老式录音机,飞快跑到走廊的那头,又将二者一起推下窗。

  又是一声惨叫传来。

  奔路声在下面的楼道中响起,保卫科的干事们显然都下楼去查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时,欧阳倩跑下了楼。

  陆秉城跟了下去,远远看见欧阳倩进了405。他知道,这时候的405不会再有值班的干事,欧阳倩可以为所欲为。

  她要做什么呢?

  陆秉城长舒一口气,“405谋杀案”的坠楼惨剧年年上演,今年也不会例外。和以前的情况类似,今年欧阳倩处心积虑,眼看就要成功坠楼,倒省了他的心。

  这时,他看见走廊那头出现了另一个女生的身影,冲进了405,好像下是那个叶馨。

  根据“405谋杀案”的历史,每年只会有一个人从405坠楼,这叶馨显然不会去和欧阳倩共同赴死,而是去阻止欧阳倩坠楼。

  叶馨知道得太多,甚至多于沈卫青,她也不适合活在这个世上。

  眼前有个绝妙的机会,一箭双雕

陆秉城的心跳陡然加快,他还记得这种恐惧和快感交集的感觉,是在二十六年前,他先是偷取了萧燃送给孔蘩怡的定情物,那把家传的嵌着红与黑宝石的梳子,用信封装着,放在了405。萧燃看到那梳子,知道孔蘩怡和自己绝交之意坚决,坚定了自杀的念头。陆秉城又在暗处看见郑劲松走进了405,去阻止萧燃自杀,那晚他跟着走进了405。

  一切是那么相似,犹如天助。

  今天,他也和二十六年前一样,几乎别无选择。

  于是他再次走进了405。

  他早已备好了手套和脚套,只要双手一用力,两名如花的少女就会香消玉殒。

  就在他出手的一瞬间,身后传来了一声尖叫:“陆秉城,你造的孽还不够多吗?”正是妻子孔蘩怡的声音。

  陆秉城一惊,就是这么一停顿的功夫,欧阳倩和叶馨闻声回头一看,见陆秉城已近在咫尺,本能地往后退去,于是叶馨抱着欧阳倩,摔倒在地上。陆秉城再要出手去推两人,早已错过了最后的机会,身后孔蘩怡已扑上来抓住了他的胳膊。

  隔壁宿舍的学生闻声开门而出,拥在了门口,凌乱的脚步声自上而上,由远及近,显然是保卫科的干事发现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又赶回405。

  陆秉城用尽全身力气摆脱了孔蘩怡,靠在窗台边大口地喘息。

  他原以为,一切都会像二十六年前好样重演一遍,自己不过日后多做几次噩梦。没想到孔蘩怡猜茁了自己的意力,找到了这里。当年,就是为了这个让他怜爱无比的女子,他成了罪人,今晚,又是她,让他暴露成了一个罪人。

  孔蘩怡的眼中充满了愤怒,陆秉城知道自己虽然给她无限的爱,却一手毁了她真正的爱情和青春,她不会饶恕他。

  “我知道,你去了宜兴,我有证据,他刚才想加害她们,我也看见了。”

  她目睹了自己行凶的动作,她不会保持沉默。

  “蘩怡,你知不知道,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陆秉城颤声说。

  “不,你这么做都是为了你自己。”孔蘩怡心有些软,但她已无法原谅面前这个罪人。

  这时,几名保卫科干事匆匆赶来。他们刚才跑下楼,分了两队,分别去勘察一东一西地面上的两具女尸。坠楼的现场,鲜血流了一地。他们小心翼翼地接近那尸体,越看越觉得有异,最终发现所谓的“女尸”其实只是两具橱窗里常见的塑料模特儿,女尸身边还有一个摔得粉碎的录音机,那惨叫声事先录好的。众干事才知道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大叫不好,急返405,此刻面对屋中众人,一时摸不着头脑。

  “陆书记……”

  陆秉城见大势已去,叹道:“蘩怡,不要怪我,我不是个恶人,只是有些事一步迈出就难收回的。”

  叶馨悚然一惊,这话是如此熟悉。

  “不对,人是可悔过自新的,是你将私欲推到了极限,将内心的肮脏处保藏得太妥贴,才会这么一直错下去。”孔蘩怡觉得这时才真正了解了陆秉城。

  陆秉城知道自己将失去一切,属于他的和不属于他的,都将成为云烟。

  于是他一头跃出了窗口。

對吥起..莪想莪已經疲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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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国大老

啦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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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人祸

  6月14日 16:00
  孔蘩怡回到家时,陆秉还没有下班。她在屋里焦急地踱步:自己是怎么了?是不是疯了?是不是发现陆秉城“星火”的身份对自己的冲击太大?那件“月光社”专案毁了自己的爱情,毁了自己的青春,你莫非是在努力寻找平衡,寻找补偿?还是因为隐隐觉得,陆秉城和整个“405谋杀案”有关?

  可是刚才在江医校完里,她所接触的临床医学院学生,对陆秉城都赞不绝口,他如何工作得法,如果平易近人。她迷惑了。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很盲目,甚至有些变态,但还是忍不住拉开了衣橱,想在陆秉城的口袋里翻找,也许能找到别的什么车票,这样就可以证明自己的猜测。

  但她翻遍了陆秉城所有的衣兜裤兜,还是没找到任何有价值的材料。最后,就只剩地上几双鞋没有检查了。有必要吗?他难道会在鞋里藏任何要紧的东西。真会胡想。

  可她细致入微的风格还是促使她蹲了下来,一双接一双地审视这些鞋子。陆秉城的鞋子以旅游鞋和跑鞋居多,因为他平时上班骑自行车,到了江医又要爬十几层的楼,所以很少穿皮鞋。皮鞋只有在比较正式的场合,比如开会、接见外宾或领导时才会穿。如果出差,他通常会穿一双旅游鞋对付旅途,再带一双皮鞋应付开

忽然,她发现有一双白色旅游鞋的鞋面近鞋底处有一道浅浅的红色。她将那双鞋反复端详,在鞋里摸了摸,又将鞋底翻过来看,眼前一亮。

  那鞋底和寻常旅游鞋的鞋底一样,大小的沟纹足有数十道,许多沟纹里粘着些紫红色的粉末,借着阳光,还可以看见紫色中夹杂着一些绿色的斑点。她打了个冷战,觉得有些晕眩。

  难道这都是真的?

  她取出小小的可封口的塑料袋,用小刀刮了些粉末下来。

  外面传来了钥匙开门声,孔蘩怡连忙将那塑料袋藏妥。

  “蘩怡,你今天下午去哪里了?我打电话来你又不在家。”陆秉城似是随意问起。

  “有什么事么?我难道应该坐在这里一整天等你的电话?”孔蘩怡冷冷地回答。

  “削铁如泥 是这个意思,”陆秉城柔声说,“我怕你一个人太寂寞,正要建议你多出去走走呢。”

  “我去了江医校园,从学生到老师,都在夸你,我觉得很荣耀。”孔蘩怡不知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个谎。

  “哦?我以为你再不愿去江医的。”陆秉城诧异地盯着孔蘩怡。

  “看来,时间真的可以冲淡一切。或者说,成熟真是个了不起的过程。我感觉好多了,不再总沉浸在记忆中了。”孔蘩怡也盯着陆秉城,希望从他眼中能找到一些答案。

  但她看见的是一双很深很黑的眸子,她什么也看不出来

6月15日 17:00
  罗什海万国墓园在江京市西南郊,西临昭阳湖,北接旧领事馆区,东面是一片旧式西洋别墅群。欧阳倩站在墓园门口,环视着四周幽雅的环境,暗暗叫绝:这墓园位置所在,似乎正是当年的萧府!

  孔蘩怡的身影出现在她的视野,两人轻声问了好,一起进入一墓园。

  “我猜猜,你一定在这里为萧燃衣了衣冠冢,对不对?”

  “你真是人精。”

  “这个其实比较好猜,当时听说你早不回国晚不回国,偏偏这个时候国回来,就猜你有这个情结。”

  “你再猜猜今天约来干吗?”孔蘩怡问道。

  “是不是要告诉我更多关于陆老师的情况?”

  孔蘩怡点了点头:“我有一些想法,自己也不愿相信是真的。”

  欧阳倩停下脚步,静静地想了一阵:“听你这么一说,再联系你早上说的那些,我倒是有了一个大胆的理论,也许比你自认为荒唐的想法还荒唐,你听了不要骂我。”欧阳倩说。

  “不会,我知道一切都只是猜测。”

  “你还记不记得,那年6月15日晚以及16日凌晨,陆秉城是不是一直和你在一起?”

  孔蘩怡脸上一红:“那时候哪里有那么开放?谈恋爱都不算很理直气壮,更何况当时他只是像个兄长般关心我,那晚我在他的宿舍里坐到什么时候已经记不清了,但绝对不会超过11点。你难道说他……”

  “再次声明,只是猜测,我认为是你的丈夫,我们的陆老师,当年与萧燃和郑劲松之死有关。他通过调查组逼死萧燃,是因为他想永远得到你,知道不除掉萧燃,你的心永远是挂在那个才华横溢的初恋情人身上。郑劲松出卖萧燃,正满足了他的愿望。”

  “既然郑劲松出卖了萧燃,陆秉城为什么要害死郑劲松?”

  “郑既然出卖了萧燃,多半知道陆秉城就是专案调查组的组长,如果郑活人世,就有机会揭穿陆的真实身份,这样,陆秉城还是得不到你的心。另外,除掉郑劲松后,又可以顺理成章地将出卖萧燃的‘功劳’过给你,这样对你的前途也很有益,一箭双雕。”

  “知道是有一点,可是为什么结论却是萧燃和郑劲松同时从405坠楼?如果真的是陆秉城下的手,他怎么能同时害死两个人?”孔蘩怡想到自己在直接怀疑丈夫是杀人凶手,身上和心头都打着颤。

  “别忘了,从日记里看,萧燃是准备自杀的,所以陆秉城只需要杀一个人,就是郑劲松。郑劲松会拳脚,肉搏起来,陆秉城未必是对手,也会留下很多搏斗痕迹,但如果是偷袭,郑劲松空有一副好身手,也只有含恨九泉。需要解释通的问题是,如果是郑出卖闻萧燃,他为什么会在萧燃的宿舍里?”

  孔蘩怡沉默了片刻说:“你没见过他们俩,真的是情同手足的。听萧燃说,郑劲松的父亲死得很早,他母亲不懂料理,家产被账房的人席卷一空,所以他家转眼就成了无产者,还是萧燃的伯父念及旧交,时常接济母子俩。我想,即使郑劲松为了捞革命资本出卖了萧燃,心底里还是留着情谊,决不会让萧燃自尽。他一定是感觉到了萧燃的情绪,又知道所有‘月光社’的成员都是跳楼身亡,所以会密切注意萧燃的一举一动的。”

  欧阳倩点头道:“更何况根据日记所言,萧燃不久将受最后的审判,革委会的人安排了红卫兵监视萧燃,郑劲松甚至有可能就是监视萧燃者之一。我的推测是这样的,6月16日午夜过后,萧燃决心和历代‘月光社’成员一样,一死以示清白,他正准备跳楼的时候,一直监视着他的郑劲松终究还是不忍心看好友身亡,出面阻拦,当时的情形我不知道,但我想萧燃一定已经站在窗台上了,郑劲松才会知道他要跳楼。郑劲松会怎么做?用嘴劝会有多少用?郑是个行动敏捷的人,说不定会双手紧紧抱住身子努力向外向下挣扎的萧燃。

  “这时候,如果陆秉城突然赶到,他一眼发现此时是一箭双雕的好时候,他会怎么做?在郑劲松专注于防止萧燃向下挣的时候,难免有失其他防备,人的重心也可能前顷甚至不稳。此时,只要陆秉城悄悄进来,在郑劲松后面搡一下,或者将他的双脚一掀,就同时杀害了两个人。

  “沈卫青是除叶馨外,对这个谜案调查最多的女生,具体知道多少我也不清楚,但一定足够让陆秉城恐慌。她当年坠楼后幸存,但脑震荡,记不起以前的事,陆秉城可以高枕无忧。可是叶馨找去宜兴,陆秉城疑心顿起,他正好在南京出差,闻讯立刻赶到宜兴。他在暗处看到叶馨进了沈卫青的家,偷听了她们的谈话,见沈卫青什么都没说,也放了心。但当沈卫青反复权衡,准备告诉叶馨‘月光社’的历史之时,他生怕自己阴暗的过去被曝光,所以冲进沈卫青家,将她的轮椅推到阳台上,也只要这么一掀,将她也杀害了。孔老师,你还好吧?我只是纯粹的推测,没有什么证据。”欧阳倩停了下来,生怕孔蘩怡受不了这过分的强烈的刺激。

  “实话说,我感觉好多了,看来不止我一个人有这么疯狂的想法;你猜他双手一掀的样子,正是他在梦游时会做的动作,这使我更怕了,如果你的猜测属实,我们该怎么办?仅凭现有的这些材料,只能勉强这样猜疑一下,总不能为此去报案吧,”孔蘩怡又将那几张票据不吻合的发现告诉了欧阳倩:“我再问你,沈卫青的家在宜兴辛魏镇,那里最出名的是什么?”

  “当然是紫砂壶。”

  “我在陆秉城的一双旅游鞋上和我们家的门口的垫子上都发现了一些深色偏紫色的泥土颗粒。我以前在美国的一所大学里遇见过地质矿物研究所一名研究员,他公派进修后回国,目前还在江京。我收集了一些泥土颗粒,拿去让他分析,他得出的结论是,这正是宜兴特产的‘团山泥’,是一种混合紫砂泥,用来制作紫砂陶壶的。我的老家在无锡,去过宜兴很多次。宜兴的有些镇子,制作紫砂陶壶的风气极盛,街头巷尾,每家每户都是个小作坊。紫砂泥用三轮车或卡车拉来,卸泥的时候难免会有一部分洒落,如果有人在街面没有被扫净之前走过,鞋底难免会沾上泥屑。我想作案的人不会在沈卫青家的现场留下脚印,但在街上行走时,是不可能包住鞋底的。”

  欧阳倩连连点头,问道:“依我看来,几乎可能肯定了,但你怎么看,是不是该去向公安局举报?”

  孔蘩怡长叹一声:“我真的不知道,脑子里很乱。”她从包里取出一个小小的可封口塑料袋,另有一个大信封,交在欧阳倩手里:“这塑料袋里的就是在包鞋底上发现的紫砂泥。这信封里是我向你提起过的票据的复印件,我想保险点,你保留一份,我是怕万一他感觉出了什么,毁灭证据。”

  “孔老师,你既然有这样的顾虑,就应该报警啊!哪怕最后查不出来,如果他真是像表面上看到的那样通情达理,也决不会过多责怪你。”

  孔蘩怡用手支着头,叹道:“让我再想想吧。”

  说话间,两人走到了一个小墓碑前,碑上只简简单单刻着“萧燃”两个字,碑前摆放着一束鲜花,花瓣在微风中轻轻摇摆。

  孔蘩怡说:“他从小就远离父母,后来伯父伯母也相继去世,他含冤自尽,死的时候身边连个亲人都没有,我又那么懦弱,连见他一面的勇气都鼓不起来。他大概真的很恨我,我有时候甚至想,如果那天晚上我去见了他,说不定他就不会走上绝路。”

  欧阳倩本想说,萧燃的日记里不就是这样暗示的,但见孔蘩怡珠泪涟涟,但忍住了不提。

  “叶馨呢?总觉得你们焦不离孟的,她怎么没有和你一起来?”

  欧阳倩一怔,随即说:“今天就是6月15日了,我对‘405谋杀案’的前因后果猜出了一些,却还是不知道该如何预防新的坠楼事件发生,还有不好的预感,所以我嘱咐叶馨在我家里好好呆着,不要到处乱跑,生怕有意外

但此时,叶馨却离开了欧阳倩的家。

  几分钟前,她接到一个奇怪的电话,电话那端是个男人的声音:“是叶馨吗?”

  叶馨顿时警惕起来:知道自己住在欧阳倩家的人屈指可数,怎么会冒出来个陌生人,甚至知道欧阳家的电话?

  “请问你是谁?”

  “我是汪阑珊的侄子,是她在世唯一的新人,我是在二附院的公用电话亭里。她……她已经快不行了,医生已经和我谈过了,让我给她安排后事,她在弥留之际,说要见你一面,有要紧的东西给你,有要紧的话要告诉你。我……我知道这个请求有点过分,毕竟你和我姑姑无亲无故,但还是希望你一定来一下,满足这个可怜的老太太最后的心愿。何况,这也和……‘405谋杀案’有关。”

  叶馨仍未放松警惕:“你是怎么打到这里来的?”

  “我姑姑告诉我的这个电话号码的。”

  “让我想一想,是不是要去。”叶馨赶忙挂了电话,深深呼吸一口。在这个当儿去见汪阑珊,她有种危险的预感,但她觉得不能不去,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太太,一个神秘的尾声,她怎能错过?这一月来和汪阑珊的交往如走在钢丝之上,怨恨过,感激过,无奈过,一份莫名其妙的感情已经滋生。

  当她来到汪阑珊的病房时,那份惊恐的预感更强烈了:病房里只有安静躺着的汪阑珊和叶馨自己,再无别人!

  她向护士询问汪阑珊是否有个侄子前来探望过,护士说:“这个老太太在江京并没有亲人,除了你,也就是精神病院的医生来过。她快不行了,主治医生让我们密切监视着,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做最后急救。”

  “可是,刚才有人给我打电话,自称是她的侄子。”

  “她刚才倒是让我用轮椅推着她去打个一个电话,那是她这两天来精神最好的时刻了,我怀疑是回光返照。果然,她打完电话后,话却再也说不清了,后来就这么昏睡不醒,”护士仔细揸了一下叶馨,“你是叫叶馨吗?”

  叶馨点了点头,心想:这么说来,又是汪阑珊扮作“侄子”给自己打了电话,她想干什么?

  护士说:“你看那个纸箱子,是老太太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在箱子上贴着你的名字,我问她,要把这个箱子给叶馨吗?她点了点头。”

  叶馨轻轻走近汪阑珊的病床,站了片刻,汪阑珊仍在沉睡,毫无动静。

  “你想要什么?你想要我做什么?为什么又叫我来?”叶馨轻声说着,却又生怕吵醒了汪阑珊。

  汪阑珊忽然睁开了双眼,叶馨一惊,她能看出,那双眼不是汪阑珊的,是双年轻又略显疯狂的眼睛,但似曾相识。

  汪阑珊向叶馨伸出一只手,似乎是在请求叶馨拉她起床。

  “你要坐起来吗?”
  汪阑珊点点头。

  叶馨扶起了汪阑珊,汪阑珊竟执意要下床。叶馨手忙脚乱地扶住了汪阑珊,又扶住了挂着盐水瓶的架子。

  她愣住了。

  汪阑珊穿了一袭白色长裙,叶馨以前看见过,正是那晚庄霭雯那个人格的装束。那怪那眼神似曾相识,正是庄霭雯。

  “你是庄霭雯?”

  汪阑珊仿佛没有听见,目光所向,是病房的窗边。叶馨迟疑了一下,还是扶着他走了过去。汪阑珊凭窗而立,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嘴唇轻启,却没有出声。叶馨仔细观察她的口型,附加猜想,她是在唱那首《月光曲》。

  叶馨心情沉甸甸的,更觉汪阑珊这神秘古怪的老太太可怜如斯:她的一生,似乎都是生活在别的世界里,直到病入膏荒,还在摹仿她年轻时的偶像,同样悲剧一场的昔日影后。

  想到此,叶馨心头又是一动:这似乎更印证了心理暗示的作用,汪阑珊将自己假想成精神病院里种种悲剧性的人物,其本身的结局就更显凄凉,如果我依然将自己假想成“405谋杀案”的下一个受害者,是不是也会这样误入歧途呢?是啊,迄今为止,我还是认为自己多半是难逃过这一劫,而汪阑珊每见我一次,这都是这个说法。我为什么不能潇洒地置之不理呢?

  因为你真的逃不脱的,再如何的不屑一顾也只是自欺欺人。

  叶馨感觉是身边的庄霭雯在说话。

  一个可怕的念头升起,叶馨问道:“你真是庄霭雯?”

  汪阑珊看了一眼叶馨,目光高傲而冷漠。

  “庄霭雯,你很早用碎脸预言了你亲生儿子的结局,让人心寒,是不是你的阴魂不散,害死了那些女生?”

  汪阑珊摇摇头。

  “可你知不知道,你昔日的预言,已经在萧燃的潜意识里扎了根,或多或少地左右了他对生命的轻率选择。你是不是因为这个预感,所以得了精神分裂?因为你对儿子萧燃的爱之深,使你无法摆脱这个恐怖的预感,导致了精神分裂。我不是很好的精神分析师,我只会坦白地告诉你,你们这个家庭的悲剧,就是因为宿命的俯首帖耳。”叶馨越说越激动,只觉得荒唐透顶,身边这老太太毕竟只是庄蝶的崇拜者,和她说又有什么用?

  说这些话能改变你自己的命运吗?你还是逃不脱的。

  似乎又是庄霭雯的警告。

  她仔细看汪阑珊的嘴,的确在轻轻嚅动。

  “你说什么?”叶馨感觉汪阑珊也好,庄霭雯也好,似乎有要紧的话想告诉她。

  汪阑珊在重复三个字,叶馨紧紧盯着她的嘴唇,终于认出这三个字是“还给我”。

  “还给你什么?是这个箱子里的东西吗?我不要就是了。”

  汪阑珊摇摇头,身子也摇摇欲坠。叶馨忙扶稳她,说道:“我扶你回床上休息吧,你已经站很久了。”

  汪阑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身子晃得更厉害了。忽然,她像是用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双手用力扳着叶馨的双肩,沙哑着声音说道:“你来的时候,别忘了带还我的梳子!”

  这成为了汪阑珊在世说的最后一句话。

  什么梳子?

  叶馨忍住抑郁的情绪,努力去思考。

  抢救结束,没能挽回汪阑珊的生命。叶馨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应该取走了汪阑珊留给她的箱子,但还是打了开来,想看看是否有什么“梳子”。

  箱子里却只有书。

  除了叶馨见到过的一些关于表演艺术的书籍外,她还意外地看到了一些精神病学和脑科方面的医学书籍,甚至还有一些国外的文献。看来汪阑珊长期住在精神病院,并非无动于衷,开始自己探讨病源病理。

  她又翻开那《新金陵十二钗——四十年代的中国女影星》,取出几张旧杂志的剪报,盯着庄蝶的那张临窗歌唱的照片看了看,心里又难受了一阵。她看着庄蝶那一头发,心头一动,又仔细看那照片,“啊”了一声。

  只见照片中庄蝶的右侧是一个梳妆台,台上有些化妆品,捉住她视线的是一把奇形的梳子。因为那张照片占了几乎整个版面,所以可以看清那梳子宽背多齿,呈“U”字形放在梳妆台上,似乎是那种既可以梳头,又可以当发卡用的梳子。

  她又看了报文庄蝶的特写照,果然那风华绝代的影后头上正是戴着一个缀满宝石的发夹。

  莫非,汪阑珊临死前,说的就是这个梳子?

  她说:“你来的时候,别忘了带还我的梳子!”她当时已能感觉死亡,所谓“你来的时候”该是指“你死的时候”,我这个被汪阑珊认定的下一个“受害者”,却至今还没有亲眼见过这把梳子。离6月16日的凌晨不过只剩几个小时,这梳子难道会突然出现?

  推而广之,难道所有“405谋杀案”的受害者,都要遇见这把梳子?

  有一个人或许能回答这个问题

叶馨在解剖楼的准备室里遇到了冯师傅:“冯师傅,你今天一直在这儿吗?”

  “没错,我今天改了作息,准备在这儿一直等到明天凌晨。我虽然不信邪,但也不希望任何邪性的事儿发生。一句话,想早些知道个结果。被你们这几个人一折腾,我现也有点儿不能自拔。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到处乱跑?”

  叶馨道:“我想问你一件事。你还记不记得,萧燃当年跳楼后尸体送来,他身边有什么引人注目的个人用品?是你收下了他所的遗物,对不对?”

  冯师傅一愣,揉着太阳穴想了想,自言自语地说:“莫非,你问的是这个?”他示意叶馨随他走到那间小尸库,取出萧燃尸体相关的那个文件袋,拿出一张表格,仔细看了看,又递到叶馨面前,指着一行记录说:“这是唯一让我觉得奇怪的。是一把梳子,明显是女人用的梳子,我还记得那梳子是宽背、长齿,应该还可以做发夹用。梳子背上有那么多几十个小宝石,有些是红的,有些是黑的,估计够贵重以。萧燃坠楼时,手里紧握着这把梳子。尸体送来后,我哪里敢留这么贵重的奢侈品就上交了。”

  叶馨道:“我问的就是这个,你知道这梳子后来去哪里了?以后又见过没有?”

  冯师傅摇遥头,再看叶馨已一溜烟跑没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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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梦游惊魂

  6月13日 18:00
  “你今天下午去哪儿了?我打电话回来,你不在家。”

  孔蘩怡翻着手中新一期的《美国医学学会杂志》,却神游书外,心情仍在剧烈地起伏,以至没听清丈夫的问话:“什么?”

  丈夫又问了一遍,孔蘩怡说:“去了重装装修后刚开张的江京市新华书店,很气派。”

  “买了什么好书吗?”

  孔蘩怡想了想,仰起头直视丈夫的双眼:“我在医学专业书的书架边,恰巧碰见几个江医的学生在买辅导书,无意中听他们谈起了什么‘405谋杀案’。十几年里,几乎每年都有一名女学生从13号楼405室坠楼。秉城,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陆秉城的目光中并没有露出惊讶,只是长叹了一声,神色黯然:“蘩怡,你应该明白,我为什么不告诉你。”

  “是啊,我明白,你不想让我知道后胡思乱想,你是在保护我,你一直是这样保护着我,让我有一颗平静的心,有一个平静的生活,”孔蘩怡点了点头,感谢地望着陆秉城。“打电话找我有事儿吗?”

  “没什么大事,就是希望你能趁着这几天,好好休养一下,顺便想告诉你,今晚我在‘常必鲜’订了座位,咱们晚饭到外面吃。你难得回来,总不能每天都让你吃西红柿炒鸡蛋。”陆秉城笑着说。

  孔蘩怡心头一阵温暖,觉得有些对不起丈夫。结婚这么多年来,自己常年游学在外,早就过了生育的年龄。陆秉城虽然早些时常存着要孩子的念,见孔蘩怡无意,也从未勉强她过,对她百依百顺,尤其对她的事业格对支持。但她知道,陆秉城也需要体贴,也需要帮助。

  “你最近的睡眠还好吗?昨晚你好像有些辗转反侧。”

  “还好,总吃安眠药,都快失效了。最近工作比较忙,快到期末就是这样,千头万绪的,忙过这阵到了暑假就好多了。我打算着,如果你不太忙,暑假里我可以跟着你去一趟欧洲。”陆秉城在孔蘩怡的身边坐了下来。

  “当然好,就像以前一样,你一放假,就跟着我跑。”孔蘩怡笑了。陆秉城端详着孔蘩怡洁净舒雅的脸庞,又爱又怜。

  孔蘩怡忽然一转话题:“不过,你还得先应付过今年的6月16日,对吗?这事到底有多严重?”

  陆秉城站起身来:“学生学业的压力比较大,每年都会有人抵不住压力寻短见,这在各大高校,尤其医学院中很常见,学校里是很重视,但对那些流言蜚语,我们也不能太当回事。”

  “可是,每年都发生在13号楼405,不是也太巧合了?你们搞学生工作的,当然不会去相信那些传言,但也不能因为找不出原因,疲于应付。”

  “蘩怡,你到底对这件事知道多少?市公安局里最有能力的探对此都有过分析,不错,他知道这间宿舍里有些历史,但他没有任何证据将两者挂上钩,因为这本身就是荒唐的想法。”陆秉城在屋中来回踱着步。

  “可那些女生幻觉中的东西呢?月光,是不是和以前那个‘月光社’有关吗?”

  陆秉城忽然停住了脚步:“那几个在议论这件事的学生,是男是女?是什么人?”

  孔蘩怡抬眼看见丈夫的脸孔变得僵硬无比,暗暗吃惊,说道:“是几个男生,因为在找诊断学和内科学的辅导书,应该是二三年级的学生。”

  陆秉城舒了口气,说道:“蘩怡,时代变了,你也不应该再对过去的那些事这么敏感。405室这些年来出现的这些坠楼事情和过去那个年代相隔遥远,怎么也扯不边啊?学校里的确有极个别沉重对件事研究得走火入魔,影响了学习和生活,挺可悲的,你就相信学校会处理好这件事吧。今年保卫科会重点设防,首先疏散该宿舍的女生,然后安排六号干事看守405室,三个一组,每十五分钟换一次岗。这样致密的安排,我是想象不出还会有任何难测的事件发生在405。”
  孔蘩怡点了点头说:“也许是我太敏感了,请你也理解我,萧燃的事一直是我心头的一块疤。”

  陆秉城的一双温厚的大手抚着孔蘩怡的双肩:“我当然理解,这是为什么我小心翼翼,不去触及那块疤,也希望你理解我。”

  因为满腹心事,“常必鲜”的玲珑珍馐在孔蘩怡的口中不地如嚼蜡。此刻夜深人静,她躺在床上,对往事的回忆不邀而至,加重了她的失眠。

  她回到那一年,她生命中一段灰暗的日子。她先是被“铁托”仗势调开了萧燃身边,在东郊的前卫线医院实习。春天到来后不久,就听说萧燃被隔离审查,原因是他被怀疑为一个名叫“月光社”的特务组织成员。对她自己的调查也接踵而至。调查组对她进行了多次谈话,发出了许多令她惊骇的警告。开始时,她不屑一顾,坚信萧燃的清白和操守,但当萧燃承认了和“月光社”的关系,她陷入了恐慌之中。

  调查组再向她问话时,她觉得自己心里有了鬼,虽然她反复告诫自己,坚决不能辜负萧燃对自己的信任,但调查组仿佛也嗅出了什么,对她的压力也越来越大,她开始惶惑无主,陷入了无尽的抑郁中。

  就在这时,一名高年级的实习生陆秉城出现了她的生活中。

  陆秉城已经是在实习的最后一年,和她同在内科病房。孔蘩怡发现她其实是江京第一医学院的学生时,很是惊讶:因为前卫线医院历来是江京第二医学院的实习医院。陆秉城解释说,前卫线医院的主要服务范围是江京东郊几家大型工厂的工人,这些普通的工人吃苦多,享受少,最需要优质的医疗服务,所以他放弃了在江京市人民医院的实习机会,通过学校方面的努力,“过继”给了江京第二医学院,“下放”到了条件相对比较艰苦的前卫线医院来实习。这些话深深打动了孔蘩怡。后来调查组和学校造反派对她越盯越紧,她无法和萧燃交流,陆秉城就成了她的避风的港湾。

  调查组对孔蘩怡纠缠不休的同时,造反派一直逼着她“摆明立场”,终于有一天,身心疲惫的孔蘩怡想终止这无何的精神折磨,告诉调查组她不再是萧燃的女友。萧燃得知后,痛不欲生,打电话来要求再见一面。孔蘩怡没有勇气去见萧燃,当晚偎依在陆秉城身边直到深夜。

  萧燃坠楼自杀的消息传来,孔蘩怡的精神彻底崩溃了,她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白天里无法到医院工作,整日整日对着窗子发呆,甚至想过告别人世,追随萧燃而去——她仍是深爱着萧燃,殉情的念头时不时地闪现。是啊,连郑劲松都有那份勇气呢。但她仍对生活抱着希望,她仍盼望着阳光的出现。

  幸亏她身边有陆秉城,鼓励着她熬过了那段日子。学校见她失魂落魄,便让她回家休养一段时间,等她再次返校时,就被告知她这届以上的学生都要终止学业,到边疆的部队农场去接受再教育,她和另外几个同学被安排到皖南一个连队。不久,又一批大学生被派了下来,其中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孔:陆秉城。

  她回想着往事,不知不觉已是泪影婆娑。

  躺在身边的陆秉城翻了个身,忽然在睡梦中长叹了一声。

  孔蘩怡心里一深,只有她知道,外表健康精干的陆秉城患有慢性的失眠综合症,更令人担忧的是,他有过梦游的历史,虽然罕发,但已足够让孔蘩怡特地陪他求教于专家。专家的药治疗大有疗效,陆秉城的失眠症状在很长时间内得到了控制。

  但今晚,孔蘩怡有种不祥之感。

  果然,她这个念头产生不久,陆秉城已经缓缓坐起身来。

  孔蘩怡轻声叫道:“秉城。”

  陆秉城浑身不觉,孔蘩怡知道他确实又开始梦游了!

  陆秉城下了床,向前走了几步,站在了卧室的窗前,望着黑色的夜空,嘴半开半合,似乎想说什么。孔蘩怡想起医生嘱咐过,要设法录下陆秉城在梦游时说的话,以便分析,便匆忙摸过一个随身录音机,揿了录音键。

  果然,陆秉城说了短短的一然话,可惜这些话以一种怪异的语调说出来,和许多梦话一样,听不真切。他又站了片刻,转身离开了窗边

孔蘩怡刚舒了一口气,却见丈夫赤脚走出了卧室。她紧跟其后,考虑着什么时机唤醒丈夫。这是为陆秉城诊治过的专家告诉孔蘩怡的一种治疗方法,和切莫唤醒梦游者的民间传言背道而驰。唤醒梦游病人其实是“厌恶疗法”,让病人明白梦游曾经发生在自己身上,从而产生对这种病态行为的反思,抑制今后的发生。

孔蘩怡跟到客厅,见陆秉城径直出门上了阳台。

这是陆秉城以前梦游中从未做过的事!

孔蘩怡记得医生嘱咐过,因为梦游者不知道自己梦游中的行为,伤害自身的可能性虽小,但决非没有。走上这个十二层楼的阳台,应属十足危险的情况。

她正要叫出声,却见陆秉城呆呆地俯视着楼下,又哑着声音说了两个字,双臂猛然向上一举,随即回身,虽是和她打了个照面,却恍若不见,从她身边走了过去,脚步如飞,转眼已到了家门口,打开了大门。
“秉城!”孔蘩怡大叫一声。陆秉城怔了怔,回头看了一眼,还是没有看见孔蘩怡,转身出了大门。孔蘩怡跟着冲出门,但陆秉城健步如飞,向楼梯下跑去。孔蘩怡不敢再多叫,怕打扰了四邻,只好紧跟着他往楼下跑。

仿佛不过转眼的功夫,两人已跑下了十二层楼梯。好了陆秉城冲出楼洞后不久,就突然放慢了脚步,悠闲地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目光投向地面,再抬头望望,孔蘩怡随着他目光看去,那正是自家阳台的方向。

她紧紧抱住了陆秉城,在他耳边呼唤着:“秉城,你醒醒,这梦结束了,咱们该回去休息了!”

陆秉城终于睡熟了,孔蘩怡却再也无法入睡。

她起身出了卧室,坐在书房里,戴上耳机,开始反复听刚才录下来的梦话。前面在窗前说的那句梦话似乎是八个字,但语音极为别扭。来回倒带放带了几遍后,孔蘩怡忽然觉得这音调很熟。努力回忆了一阵,她才想起,这调子正是陆秉城老家晋南的方言。陆秉城平日说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和父母说话也从不用方言。孔蘩怡还是有一年陪丈夫回山西看望病重的婆婆时,才第一次听到陆秉城用家乡话和亲友聊家常。

但她对山西话并不陌生。她还在国内工作的时候,就接待过不少从陆秉城老家出来寻医求药的乡亲。她努力地寻找山西方言的感觉,又听了几遍录音机,终于依稀听出来,陆秉城似乎说的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如果她听的正确,这句话有什么含义?

她又继续听陆秉城在阳台上说的那两个字,同样用的是晋南方言,奇怪的是这两个字陆秉城似乎特意逼了嗓子,沙哑地说出来。

这两个字说得并不快,她听了几遍,就几乎可以肯定,是“月光

根据今天见到的那两位女生的说法,“月光”曾出现在那些坠楼女生的脑海中,按照她们的猜测,“405谋杀案”又和“月光社”密切相关。

这两个字,为什么又会出现在丈夫的梦中?是不是6月16日临近,他的压力太大?

还是他有什么隐瞒着自己?

为什么江医这么多年来频频发生坠楼案,他一直都不告诉我?真的是怕触痛我吗?

如果我早知道,大概会立刻和萧燃之死联系上。这些坠楼案为什么会发生呢?难道真如那两个女大学生说的那般怪诞?

孔蘩怡觉得思路有些乱,起身泡了一杯茶,又坐下来静静地想,为什么一听说“405谋杀案”就心神不宁?似乎不仅仅是因为405原是萧燃的宿舍。还因为什么呢?也许是对过去的历历回顾让早已淡化的一些疑点重新浮出水面。

先是陆秉城转学的事例,这在当时的高校里可谓闻所未闻,是什么促使了转学顺利发生?难道仅仅是为工人阶级服务的热情吗?陆秉城自称在江京第一医学院读完了基础课程,为什么偌大的一个江京,数十家大小不等的医院里,他竟找不出一个老同学?为什么自己前脚到了皖南,他后脚就跟来了,这么巧就和自己在一起?对部队农场的选择有发言权的往往正是把持学校的造反派,陆秉城并没有这样的身份。为什么自己和他在农场确定了恋爱关系后不久,两人就一起因“医务短缺”的一道紧急命令被调到镇上医院,不久又到了县里,然后是蚌阜市?一切都像踩着一条精心铺好的路在走,直到七十年代,陆秉城被调到江医,而自己因为那段心碎往事未能断尽,执意留在安徽?

问题足够多了。孔蘩怡烦闷地起身,踱了几步,知道今晚注定要失眠。从下午起,她就一直犹豫不决,是否要浏览欧阳倩给她的那份“月光社档案”复印件。她本不相信自己在短期内有勇气翻看——她的严重抑郁症状虽然早已得到控制,但医生建议,还是尽量不要让自己的情绪泛滥。翻看萧燃的日记注定会让自己的心情大起大落,应该避免。但她在回家的路桑就几次想停下翻看,还是被理智克制了。而此时,长夜难尽,陷在对往事的苦忆中,她不愿再费尽心神权衡,决定打开萧燃 的日记,权当宣泄。

她从旅行箱里取出了那叠档案的复印件,一眼看见萧燃的字迹,那熟悉却已遥远了的字迹,心头又是一酸,知道这是个错误的决定,自己只怕没有勇气读下去。
于是她没有再去看那日记的内容,只是一张张地飞快浏览档案内容。

日记的复印件后是一些记录,各种不同的笔迹,似乎是调查组每次对萧燃审问的内容。

忽然,她眼前又出现了一片熟悉的字迹。

在一张印着“江京第二医学院革命委员会”字样的信纸上,赫然写着“关于‘月光社’近期活动的内部汇报”,往后翻去,洋洋五张信纸,最末的落款为“星火”二字。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这正是陆秉城的字迹!

孔蘩怡觉得有些晕眩,撑着头,仔细阅读这份汇报,越看越是心惊。

汇报的前半部分,讲述的是1966年末以来,江医革委会如何在市高校革委会的帮助下,揪出了一批仍活动在地下的“月光社”成员。从汇报中看出,正是“星火”同志本人化名“柳星”,打入这个“特务”组织内部,掌握了“月光社”活动的规律,从而将这些反革命分子一网打尽。

后半部分则是专注于调查组如何展开耐心细致的调查审讯工作,终于揭示了“月光社”最后一名成员萧燃的身份,为破获这历经十年的“月光社大案”画上了一个完美的句点。而调查组一直在末后活动的组长,正是汇报人“星火”同志,“星火”虽然没有直接参加对萧燃的审讯,但他成功地分化瓦解了萧燃的“同情势力”,通过高压使萧燃的女友和萧燃划清了界限,同时获得了萧燃参加“月光社”活动的第一手证据。

可惜,汇报中没有说明具体的“第一手证据”为何物,也许就是这本日记。汇报中也没有明确说出是谁提供了这证据,但似乎按时着,是她孔蘩怡“弃暗投明”供出了萧燃。

难怪那个叫欧阳倩的女孩对自己如此敌视。

让她一阵阵发寒的是这个惊人的发现:陆秉城竟是这样的人!

孔蘩怡的手有些发抖,但他随即安慰自己:在那个年代,陆秉城这样的作为是一种革命甚至高尚的表现,是一种光荣。犯过这样错误的人,比比皆是。在新时期里,改过自新,不再害人就好。她甚至可以看出陆秉城在这个汇报中,有意将自己描述成“革命觉悟”提高,暗示她供出了萧燃,正是对自己的一种保护。

现在可以理解为什么其他大学生还在接受“锻炼”的时候,自己已经成为了一名医生。

可怕的是陆秉城一直瞒着自己。

他能将这件事瞒这么久,这么妥帖,还有别的什么事,也被深锁在他的心里?

她失去了去看萧燃日记的心情,因为她已经感觉到,一切都源自一个大错,而且比她想象得更无法收拾。她甚至感觉到了隐隐的恐惧,于是迅速将这些文件收回到旅行箱中,生怕被陆秉城发现:今天才发现,这个和自己生活了这么多年的男人,原来是如此的陌生。

“你在干什么?”

孔蘩怡险些叫出声,回过头,惊魂未定地望着站在身后的陆秉城。
“秉城,是你啊,吓了我一跳。我...睡不着觉,收拾收拾东西。”

陆秉城的脸在白炽灯下显得憔悴而呆板:“不要急,以后再收拾吧,没有什么收拾不了的。”

一早,陆秉城又精神矍铄地骑自行车去上班。他一走,孔繁怡也立刻起身,从书房开始,在家里仔细翻找。她还是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漫无目的,也许,只是想排除一下对丈夫的疑心。

书桌上摆放着一些教育学的书籍和近几期陆秉城在上班时来不及看的《参考消息》。一个题为“报销收据/记录”的文件夹也放在桌上。孔繁怡知道陆秉城时临床医学院党委的骨干,近期内更有迹象表明有提升为副校长的可能,所以出差频繁,他这样归拢千头万绪的收据,实在时上策。她正准备略过桌面,忽然想起,了解一下陆秉城的行踪也未尝不好,至少可以证明他去过哪里,没有瞒过自己。

收据,报销单,都是乏味无比的阅读资料。孔繁怡翻了几份近期的报销材料,相关的出差地址都和陆秉城以前告诉她的吻合。当她看见一份五月初的报销单时,心头动了一下。她记得陆秉城说过,那次取的是南京,卫生部和教委联合开的一个医学教材相关的会议。南京离她老家无锡不远,虽然父母前几年先后去世,老家已没有至亲的人在等她,她仍是十分想念。

这份报销资料包括了往返火车票,旅馆住宿和出租车的收据。长期的医学科研工作训练孔繁怡一双锐利的眼睛,她虽然只粗粗一看,却觉得有些异样,再仔细将每张票据看过,一个大大的疑团升了上来。

她发现那张从南京返回江京的车票时五月七日晚十点发车,因为是直达特快,八日中午左右就应该抵达江京。但和报销票据在一起的一张“江京市出租车统一发票”上,司机填写的日期是五月九日。为什么会有这一天之差

她再仔细看那张小小的硬纸车票,上面的确有检票的痕迹-列车乘务员特有的检票“剪”,通常会在硬板纸制车票边缘留下两个小齿。也许是自己多疑了,陆秉城分明赏了返江京的火车,一定是出租车四级记错了日期,笔误而已,甚至是写得潦草,8和9也是容易混淆的。

但她看了看另外一张离开江京的车票,又改变了看法。离开江京前往南京的那张车票上的检票痕迹是两个规则的小齿,小齿呈长方形;而返回江京的车票上,小齿虽在,但长方形并不规则,再比较一下,双齿间隔的距离和另一张车票也不想同。

这说明什么?陆秉城没有用这张车票,但自己剪了这两个小齿,为报销凭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孔繁怡苦思冥想了好久,作出了种种假设,知道自己都觉得荒谬:一个人又一段黑暗的历史,难道就不能再有光明正大的现在和未来?自己是不是多疑了?

但她还要排除一个最大胆却最可怕的假设。

孔繁怡打了欧阳倩的呼机后,很快得到了回电:“孔老师,我和叶馨都在这儿,一人一个听筒。”

从哪里说起呢?孔繁怡迟疑了一下,问道,“我记得小叶说起过,曾在宜兴亲眼目睹了一起坠楼时间,坠楼者以前也住在405,也坠过楼,但是个幸存者。你能记得你是哪一天去的宜兴吗?”

“我记得,是5月8日。”叶馨很肯定地说,那些天一连串地遭遇她至今记忆犹新。

“天哪!”孔繁怡惊叹了一声。她更犹豫了,是不是要将陆秉城地秘密告诉这两个孩子。她是个十分注意保护隐私地人,但此刻,她隐隐觉得自己知道得越多,危险就越近。

“让我从头说起把。我昨晚翻了翻你们给我看得‘月光社档案’,发现我的丈夫很可能也和‘月光社’有关。”

叶馨和欧阳倩一起“啊”了一声:“他是谁

他是你们临床医学于昂得党委副书记,明教陆秉城。”

听孔繁怡讲完了她再档案里得发现,叶馨说:“真想不到,他就是那个柳星。有一批‘月光社’得成员就是被他揭发出来得,虽然不是直接死在他手里,但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她随即想到陆秉城毕竟还是孔繁怡得丈夫,“孔老师,也许我不该这么说你先生。”

“没关系,我也是才知道,他就是当年‘月光社专案调查组’得组长,我和萧燃被施加重重高压,都是他的授意。”孔繁怡不敢去细想当年,一切都暗示着她从那年起,人生就走上了一条歧路。

“这么说来,他一定知道是谁出卖了箫燃。”欧阳倩说。

叶馨不解:“都不用多问了,既然不是孔老师,一定就是那郑劲松了。”

“这就更说明郑劲松不可能陪箫燃一起死,他是否是自杀,大有疑问。”

“我想沈卫青也一定不愿自杀的,但他也坠了楼,会不会有人在背后暗算?”叶馨回想着当时沈家得布局和她看到得案发后现场,只要阳台门打开,一个人很容易从身后迅速推着轮椅到阳台护栏边,猛一掀,沈卫青连抵抗得机会都没有。

孔繁怡正准备说出她对陆秉城南京之行得怀疑,话到嘴边又忍住了,怎么说呢?怀疑丈夫是杀人犯吗?仅仅一张火车票能说明多少问题?

她和欧阳倩约好继续保持联络,挂上电话,就匆匆出了家门。

她想听更多对丈夫的客观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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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隐私大揭秘

6月13日16:00
欧阳倩一路小跑,总算追上了叶馨,在六月的似火娇阳下跑得大汗淋漓.

"我猜猜看,你又要去二附院,找汪阑珊,对不对?"两人站在公共汽车站,焦急地等着公车的出现,欧阳倩认为这次一定不会猜错.

叶馨心事重重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你这个小叶子,怎么不问我是怎么猜出来的?"

叶馨叹了一声,责怪道:"我正生你气呢,你这个鬼精灵的小倩,却怎么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孔蘩怡回国是来休假的,却热心地来见我们,再想想她一生坎坷,得过严重的抑郁症,你怎么对她那么凶?'

欧阳倩嘟起了嘴:"就知道你要训我.我现在想想也有些后悔,可奇怪了,当时就没忍住,也许是我先入为主,认定了是她揭发了萧燃,又看她那副养尊处优的样子,而可怜的萧燃已在九泉之下,所以一见她,气就不打一处来."

"可是我们也不能冤枉人啊?她说得有道理,如果真是她做了错事,时隔这么多年,她没有道理再抵赖.我听说那个年代犯过这样错误的人很多,如果她那么做了,也只是汪洋大海中的一滴水,抵赖能有什么意义?"

欧阳倩"嗯"了一声:"我已经很难过了,你不要再说了好不好。再说我临走时和她很友好的,给了她我的呼机号码,她问哪里能看到萧燃的日记和月光社档案的内容,我就自作主张,把书包里的月光社档案复印件给了她。我们去找汪阑珊,具体问些什么?"

"和孔蘩怡谈话时我想了很多,也同意她说的,这件事其中另有蹊跷。于是我又想到了汪阑珊。她既然能从我脑中看见萧燃和郑劲松,说不定会知道更多离奇的东西,还有她那个庄霭雯的人格,歌声,碎脸,显然也和这件事有关,可惜这个老太太实在是不爽气,问她什么她都绕着弯子说,故弄玄虚的,今天我想好了,一定要和她纠缠到底,问清楚她到底还知道些什么?"

欧阳倩说:"这次我一定要为你护驾了,上次多吓人哪,我昨天找章云昆说了,让他好好分析一下这汪阑珊的病历,说不定会对我们有帮助."

叶馨一怔,随即笑道:"我看出苗头来了,我们自持才高的小章老师已经听命于你了,可喜可贺."

赶到汪阑珊所住的病房时,病床空着,护士说老太太到楼下散步去了.两人倚窗向下望去,果然看见汪阑珊正坐在一条石凳上,自己提着打滴用的盐水瓶.两人正准备下楼,欧阳倩眼尖,叫道:"这老太太还爱读书!"

原来汪阑珊的庆头柜上堆着一摞书,叶馨笑道:"我知道都是些什么书,无外乎表演艺术,假戏真做之类的,真不知道他还有什么好学的,早就炉火纯青了."

欧阳倩过去看了看,说道:"果然,都是表演理工科论的著作,这本比较特殊一点,,应该算是休闲读物了.奇怪,这本书里还夹了几张纸,难道读这种书也要记笔记吗?"欧阳倩说着,就动手翻开那本书,取出那几张纸,边翻边低头看支,突然"啊呀"叫了起来,抬起眼,怔怔地看着叶馨.

叶馨忙走了过去,只见欧阳倩手中是几张发了黄的旧纸,上面有着纵列的繁体字,像是剪自一份旧杂志,其中最左端的一列标题让叶馨微微一颤:"独家号外,:当红沪上影后,今日深院惊魂,"副标题是:"内情揭秘,庄蝶(霭雯)严重精神病障,豪门鬼影憧憧."

"你再看这个,"欧阳倩将最上面那张纸移开,这第二张纸和上一张显然是一个出处,一幅黑白照片占去了大半张页面,照片上,一名身材高挑的白衣女子面窗俏立,她轻柔的长发垂过削肩,典雅气质竟能跃出纸面,叶馨不由暗暗叫了声好,但随即想起,那晚精神病院的病房中,汪阑珊模仿的正是这个形象

第三张纸仍像是出自那旧杂志,其中一半是花旗银行的广告,剩下的正文中夹着两张小照片,其中一张是位美艳女子的特写,下面注明“昔日庄蝶“;另一张则赫然是那张破碎的面孔,裂痕累累,鲜血淋漓!

“碎脸!“两个人异口同声地叫起来。欧阳倩又翻开那本《新金陵十二钗——四十年代的中国女影星》只见书签之处,正是一篇题为〈依今葬花人笑痴——病魔缠身的”萧湘妃子“庄蝶〉的传记。

欧泱倩问道:“快拿主意,先看哪一篇?“

叶馨说:“小报杂志。“

欧阳倩说了声“正合吾意“,两人从”独家号外“的开始看起

独家号外:当年沪上影后,今日深院惊魂

内情揭秘,庄蝶严重精神病障,豪门鬼影憧憧
申江周刊 邹文景

国难平复后一度以〈月光寒〉、〈蝴蝶梦〉享誉沪上的影后庄蝶两年前突然息影,“下嫁“金融巨子萧氏,归隐江京,曾引起一片唏嘘。而近日来本刊获内情人士消息,庄蝶的神智健康每况愈下,每每有出人意表的神异举止。

记者与上月末接连收到三封匿名电报,称内情人替萧府安危顾虑,欲揭示女主人庄霭雯为萧府所添的恐怖氛围。庄霭雯即昔日有“影后歌仙”之称的庄蝶,三年前与金融买办大族萧氏的二公子结同心之好。其时庄蝶之演艺事业如日中天,天资聪慧,戏路宽广,非属昙花一现类的姿容明星,因此,艺界公认她仍能领风骚多年。而庄蝶婚后仅半年就骤然宣布息影,虽是以身怀六甲,今后一心一意相夫教子为由,仍是引起众说纷纭,终成迷题一道。记者在动手前往江京时,也存了奢望,在如实报道萧府内情时,也试图揭开庄蝶息影的真相。

萧府坐落于江京西难,独立院落,高墙威楼,近似城堡。西临昭阳湖,被接领事馆区,东南为别墅区,四围幽静青葱。府中内情人引领入府,反复告诫记者不可照相。

至夜,有如仙乐般的歌声忽然响起院中,
清清月光
段段愁肠
为斯人
鬓成霜

冷冷月光
难洗忧伤
心荒芜
夜未央

我行XX(不好意思,那字实在不会读)
忧思如狼
念兹在兹
画楼西窗
愿逐月影
伴卿终长

正是庄蝶于成名作《月光寒》中的独唱《月光》。循歌声,记着登上萧府后院的一幢小楼,拍下了一张庄蝶的背面照。

镁光灯惊动了面床而立的庄蝶,她猛然回过身,记着险些掉落了手中的相机,庄蝶原本国色天香的姿容被一张破碎的面皮取代,甚至可见有鲜血顺着裂缝渗流。

据内情人透露,她婚后夫妇曲协,也并没有息影的打算。但自怀了孩子后,庄蝶情绪大变,举止乖张,常于夜半游走歌唱,戴着精制的一张“碎脸”面具,并常言“碎脸”是个归宿。若被问起是谁的归宿,庄蝶会纵声痛哭。正是这等神志异状,在医生建议下,庄蝶和萧家宣布了她息影的消息。之后庄蝶的病情时好时坏,萧家求遍海内外名医,仍无根治之相。去年四月间,庄蝶入住“福安堂”医院,受精神科名医罗仰乐治疗。罗仰乐早年曾于美利坚攻读弗氏精神分析学,乃国之名医,对记者此次的问讯不予置评。庄蝶病情好转后出院,近日来,又复发作,旧态复萌外,更添狂躁,对家人和下人非打即骂,以至于府中佣人纷纷各寻出路,管家说服萧承摹,挥重金,方将欲散之众留住。

只是庄蝶的可怖形象仍在府中屡现,萧承摹新入行轮船业,万绪待理,仍不得不抽身陪伴庄蝶,四处寻医。但让萧承摹心寒的是,庄蝶口口声声,竟说那“碎脸”的归宿是萧家小公子。

内情人言,罗仰乐医生上门问诊数次后,自觉无能为力,建议萧承摹去美利坚过一试运气,并推荐其同窗学友,在美国声名赫赫的比尔.霍花德医生为主治。萧承摹已着手安排,不日将携妻跨海求医。

叶馨和欧阳倩只读了个开头,就异口同声地说:“莫非是他?”两人都是一个想法,庄蝶庄霭雯是否和萧燃有关,等后来看到“小公子”时,再难不将两人联系起来。

“现在明辨是非了,萧燃一定是庄蝶的儿子,当年庄霭雯碎脸的印象印在了萧燃幼小的脑海中,以至于后来他将这些印象施加给那些女大学生们。一切似乎很容易解释了:萧燃经受了孔蘩怡的打击,从日记里可见对母亲抛开他离家也有诸多怨言,孔蘩怡是江南人,庄霭雯也是江南人,所以萧燃自杀后觉得一生都是被美丽的江南女子毁了,对江南女子格外愤恨,才会造起一桩桩的惨案,”欧阳倩觉得这个分析天衣无缝。

叶馨还是不愿相信萧燃竟是这么心胸狭窄的人,死后这样作孽,问道:“可是,他如果真那么生气,为什么不去直接缠上孔蘩怡,却等这么多年,等到文革后,开始害那些素不相识的女孩子呢?说不通

“因为他根本不存在。”门口传来了汪阑珊老迈的声音,她看到两个女大学生因被发面在翻看自己的收藏而略显尴尬,冷笑了一声,并没有惊怒,只是缓缓地将盐水瓶挂回了架子上,坐在床沿,冷冷地看着她们。

  “为什么说他不存在,难道那天你不是画出了他?”叶馨问道。

  “要我说多少遍,他只在你的脑子里。”汪阑珊有些不耐烦地说。

  “你是说,他不在孔繁怡的脑子里,所以无法纠缠她?可是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他,他又是怎么进入我脑子里的?你上回默认了是解剖楼对不对?”叶馨一定想让汪阑珊明白地说出来。

  “无论我说是或不是,都只是我的感觉。”

  欧阳倩从提包里拿出一张纸,接口说:“不要卖关子了好不好?听听以前你自己说的话:‘我能看见和听见他们,因为他们以一种微弱的能量存在,你叫它电波也可以。别以为我在谈迷信,我是坚决不相信有妖魔鬼怪在祖国美好的大地上横行,一个筋斗翻十万八千里什么的,完全是胡闹。但我认为,人死时如果有强烈的意志,那么死后这种意志还会以一种微弱的能量存留下来,这种能量因为不是任何实体,所以不会到处招摇,而是以人脑为宿主。各个人脑的结构各不相同,记得有个外国医生指出了我的脑结构的异样,所以我想是因为我脑结构的特殊性,决定了我比别人更容易感受那些微弱的能量,因而看到奇怪的景象。也许可以归因于我对表演艺术的执着,因为表演的要旨,不是表也不是演,而是感受,我认为我有很强很敏感的感受力。’这是八十年代初你和罗仰乐医生在治疗过程中的谈话,你当时好像是很认真的。”

  叶馨和汪阑珊都惊讶地望着欧阳倩,叶馨心想:“这治疗记录往往是要保密的,章云昆怎能随意就给了欧阳倩?莫非爱情真使人错了头?”

  欧阳倩看出两人的迷惑,说:“你们不要奇怪啊,这是发表在杂志上的一个病例分析,要怪也只能怪罗仰乐医生把它写成了论文。”

  汪阑珊冷笑道:“也亏得你会去信一个疯婆子的话,不觉得很荒谬吗?”

  叶馨心头一动,说道:“荒唐是有些荒唐,不见得荒谬。按照你的理论,你既然承认去过本校的解剖楼,也默认是在解剖楼里‘感受’了所谓的‘能量’,能告诉我有几道这样的能量吗?”

  “如果你真的相信我,是两道,其中一道有股子煞气,而另一道相当温和,长期以来,这两道能量离得很近,几乎像是绑在一起,但今年似乎分开了,离得很远。”
  “那天你……滕医生受害那天,你是不是受了什么能量的指引,才会对滕医生进行催眠?”

  “我不知道,我又怎么会记得?我在发病。”

  “一定是这样,那天我头痛难当,却感觉有种力量在牵引我,我顺着这牵引找去,就发现你和滕医生。这样说来,似乎有些可以理解了,因为你我的脑中都有邪恶的能量,它在你脑子里肆意胡为的时候,我也感受到了,才会有那样的头痛。更可怕的是,我能感觉滕医生冤死的缘由,是那邪恶的能量想让我出院,迎接6月16日坠楼的命运,而滕医生恰恰是不主张我出院的,那能量借助你除掉了他计划里的一个绊脚石。”

  汪阑珊浑身一震,老眼瞪大:“你比我还疯狂,你比我还荒唐。”

  “我在寻求答案,哪怕是荒唐,我只是不愿轻易接受被强加的命运。”

  “可是你逃不脱的,真的,没有人能够救你,包括我,”汪阑珊忽然一指欧阳倩手中的那几张旧纸。“你们找到了没有,庄蔼雯怎么预言她儿子的命运?结果又是怎样了?

“原来你知道的,萧燃是庄霭雯的儿子,所以当年你会当着他面说出他的命运?”

叶馨心里一紧,觉得这一切似乎是一环套着一环的悲剧,莫非自己真的难逃宿命,成为下一幕悲剧的主角?她的头又隐隐作痛。

  “我想帮他,想救他,但他嗤之以鼻;我也想帮你,想救你,但你更有自己的主见;何况,我发现,这么多年来,我似乎只能帮倒忙,会让你的心情大起大落,最后还是难逃一死……我的头有点痛。”汪阑珊躺倒在病床上,痛苦地皱起了眉头。

  欧阳倩忙跑出去叫护士,返回时,却发现汪阑珊和叶馨一个躺在病床上,一个倚在墙边,都失去闻知觉。

  “她醒了!”

  叶馨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急诊室的临时病床上,两张熟悉的脸孔映入眼中,正是欧阳倩和章云昆。

  “叶馨,你这样忽然晕厥好像不是第一次了,我对你的健康很担忧,希望你明天去彻底检查一下,因为小倩极力反对,这次我们没有通知你的母亲,但你一定要重视。”章云昆皱紧了眉头。

  叶馨微微笑了笑:“没关系的,我现在总算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都是他……在捣乱。”

  “你说谁?”欧阳倩看了一眼章去昆,问道。

  “还有谁?那个萧家小公子啊!”叶馨轻叹一声,心里有些酸楚。

  欧阳倩诡秘地笑了笑:“我看事情没那么简单。”她又转向章云昆问道:“章老师,分享一下你的调查结果吧。”

  章云昆道:“这几天我先是一丰在看汪阑珊的病历,好家伙,她从解放前就开始接受治疗,进进出出精神病院近半个世纪,病历积攒的可真不少。不过,看看她的病历真的很有价值,比如我就发现了她和已经去世的一位老医生的谈话录音,你听听。”

  他揿响了手里的录音机,里面传来了一个老者的声音:“你年轻的时候常常说你能感觉到过世的人,最近还有吗?”

  “我知道我和您合作需要诚实,所以我的回答是‘还有’。”汪阑珊没有任何迟疑。

  “既然持续了这么多年,能不能告诉我你的感觉,为什么会这样?”老医生又问。

  “我能看见和听见他们,因为他们以一种微弱的能量存在……”

  欧阳倩立刻打断道:“这段我们已经知道了,我刚才念给小叶子和汪阑珊听过。告诉我们你的新发现。”

  章云昆尚未开口,叶馨先说:“我倒是有个新发现,这个老医生的声音我听见过。”

  “这怎么可能?罗仰乐医生已经去世了好几年,你怎么会听过?”

  “汪阑珊就是模仿了罗仰乐医生的声音和语气,用催眠和暗示将滕良骏医生引上了绝路。这说明她脑中的那个影子有着很强的能量,他千方百计就是为了让我出院,顺着他设计的路线走下去。”

  章云昆“嗯”了一声,大概觉得叶馨的话有些耸人听闻,说道:“我的这第一个新发现和你的这个……推想……假设有关。我查了汪阑珊近期的病史,发现一个有趣的小插曲:她在5月11日下午,到病房护士办公室请求给亲戚拨打一个电话。护士欣然同意了,开始并没有在意,但后来发现,她原来是在向一家出租车公司订车,而接车的地点正是江医侧面罕有人至的医苑路,她还说了候车人的名字,可惜护士没有留神听前面的部分,因此没能记下来。”

  “她是叫车来接我的,”叶馨叹了口气。“你说的没错,的确和我的推论有关,她脑中的声音不想让我住院,因为那有可能破坏他为我安排的死亡之路,所以让汪阑珊打电话帮助我逃出学校,他因为同时也在我脑中,所以知道我的想法,知道我选择苗圃那个偏门出逃……难怪我当时接到游书亮提醒的字条时,有一阵头痛。”

  章云昆说:“你说的这个‘他’,如果真的存在,究竟是谁,还很难定论。我让你看一下这个,是我刚才接到小倩的电话后,立刻去市图书馆旧报检索里找到的。”

  叶馨接过章云昆递过来的两张旧报纸的复印件,微微一惊。每张报纸出自1948年8月12日的《江京新报》,标题为:“庄蝶疯像揭秘人,原是含怨旧仆。”新闻内容是:

  近日在上海《申晚报周刊》披露的昔日影后庄蝶遇疯魔一事,非但震惊淞沪,更在本市掀起波澜。庄蝶(霭雯)三年来一直在江京城的富庶区的萧府深居简出,消息究竟如何会传到千里之外的上海,立时成为本市新闻界追逐之重点。

  本报记者孜孜追访,终获真相:密报庄蝶疯像的“内情人”,正是萧府里经营二十载的管家郑知恩。据悉郑知恩已被萧府解雇,其原由更令人瞠目:萧府恚怒于郑知恩收受《申晚报周刊》记者邹文景重金,泄露府内私情。

  另据报导,萧府正与江京知名律师频繁接洽,拟控诉郑知恩以及《申晚报周刊》,其目的无外乎置“背信弃义”的郑知恩倾家荡产,向《申报》索取巨额赔偿。

  萧府的指控是否属实?水深火热处境中的郑知恩有说法?记者昨日走访了穷困潦倒的郑知恩。郑家目前在江京旧城东二门内的一个大杂院中,记者观察,院中四领均为贩夫走卒之众。郑知恩所居的一间平房上均是碎瓦,据郑言,下雨天必漏水,覆上油毡方缓解一二。

  当郑知恩被问及是否如萧府所言,收受《申刊》巨款,郑怒道:“若真是如此,我怎么住在这么个地方,每日以拉人力车和打零工为生?”难以回避和抵赖的问题是为什么要做“内情人”?郑知恩称,他是为了萧府的未来着想,尤其是为了萧府小公子的康健着想,小公子即萧承搴和庄蝶之子。

  “试想,若是小公子在长大成人的经历中,总是看到其母戴着一张碎脸面具的恐怖景象,会受何等创伤?更令人心悸的是,他若总是听其母说着落在他运命中的归宿,竟是一张碎脸,他今后一生又会在何等心境下度过?”
  据郑知恩称,曾亲眼目睹庄蝶疯态的府中仆众均觉心悸难平,实对健康不利。萧府也深恐庄蝶之疯状对小公子幼小身心有弊,故庄蝶发作周期中,累月将其寄养于萧承搴之兄长萧承柬在南京的府弟。郑又称,年中家小自乡下入江京与郑小聚,寄居萧府,郑的两岁幼子无意中遇见庄蝶凭窗歌《月光曲》,又与那血腥碎脸面面相对,当场人事不省,虽急救得当,但至今懵懵懂懂,每每有梦魇缠身。记者看见郑子正在院中玩耍,确是苍白憔悴,本应天真无邪的面容上却冰冷一片。

  对于萧府诉讼的威胁,郑知恩称无可奈何,他自言二十年里对萧府忠心耿耿,虽经手钱财无数,却从无贪得,因此至今家徒四壁。

  记者又走访了萧府旧年里出走的数名下人,众口一词,都称郑知恩的确对萧府尽心尽力,举事公正。众人更啧啧称怪,郑家世代在萧府为仆,郑知恩自小在萧府长大,与萧承搴情同手足,应无散播内情而让萧府难堪的道理,因而萧府怀疑《申刊》“买”得新闻,也在情理之中。

  第二张报纸也是出自《江京新报》,日期是1948年10月25日,有章云昆用红笔圈起来的一小块新闻“庄蝶‘内情人’案明晰,管家失节受贿:”

  江京警探近日查明,庄蝶(霭雯)疯癫一事的“内情人”,萧府原管家郑知恩更姓易名,于江南某地置豪宅良田,受《申晚报周刊》重贿之猜测当属实。据萧府仆众议论,郑自料萧氏夫妇不日去国,管家身份难以持久方行此下路。

  萧承搴庄蝶夫妇已启程赴美,萧家长兄萧承柬日前已称病辞去国府官职,自南京返回江京,料理萧氏生意,近日接受记者承访,称他将不再追究郑失节一事,毕竟不是十恶不赦之大罪,世间自有伦理公议,而且非己之钱物,守之不易。

  叶馨读罢,发了会儿愣怔,喃喃自语说:“郑知恩……萧承搴,郑劲松……萧燃!莫非……真的是这样?”

  章云昆道:“我去查了沉重处里的学生档案,郑劲松的家庭状况表里填的父亲正是郑知恩,1949年去世;萧燃的家庭状况表里,住址和家长是伯父萧承柬,父亲萧承搴,母亲那栏只填了‘庄氏’二字。备注里有当时学生科的说明,该生父母1948年赴美后下落不详。想不到,阴差阳错,庄蝶的恐怖预言真的发生在了她新生骨肉的身上。”

  欧阳倩说:“根据这篇新闻,似乎萧府很注意不让萧燃知道母亲得了精神病,不让他幼小的心灵经受冲击,那样的豪门大家里应该不难做到。如果真是这样,两个好朋友,郑劲松反而是亲眼看见庄霭雯精神病发作的人。”

  “也就是说,在我的梦里、我的脑海里,以及过去那些坠楼女生感觉到的月光曲、碎脸、白衣女子,其实也就是一直深深印在郑劲松脑海里的景象。因这郑劲松死后残余的阴影侵入在我们脑海里,我们也因此感觉到那样的景象,困扰着我们。”叶馨接着欧阳倩的思路,觉得一切越来越明朗。

  “换句话说,萧燃这个被孔繁怡称为极为善良的死者并不见得是作崇的一个,倒是郑劲松更有恶意。”欧阳倩不顾章云昆在摇头,继续说。

  叶馨却陷入了更深的沉思中,想了一阵,叹口气说:“这又说不通了,郑劲松为什么要这么做?萧燃是真正受苦的人。这又回到我们以前那个问题,郑劲松为什么会自杀?难道就是这了好朋友?‘殉情’吗?那也太说不过去了。而如果真是心甘情愿地自杀,为什么又要继续害人?真是不明白。”

  “除非他有怨气,”欧阳倩说。“比如说他不是自杀。

對吥起..莪想莪已經疲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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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依依

“岑伯伯,冒昧打扰您,我名叫欧阳倩,我是欧阳延庆和梁芷君的女儿,现在也在江医读书。”欧阳倩一回到家,就给“铁脱”岑铁忠拨去了电话。叶馨拿着另一个电话,听着两人交谈。

岑铁忠听上去微微吃惊:“你好,有什么事儿吗?”

“我想向您打听一个人。”

称铁忠爽朗第声音传来:“不要客气,只要我知道,一定告诉你。”他声音中气十足,根据父母的描述,欧阳倩可以想象出一个高大魁梧的中年人形象。

“依依在哪里?”

岑铁忠“哦”了一声,随即说:“小倩,只怕你找错人了吧,我从来不认识一个叫依依的。”他果然经过生意场的滚打。

“您真是归人多忘事,您当年在前卫线医院实习的时候,组里是不是有一位让您着迷的女孩子,芳名似乎就是依依。”

电话那端是长时间的沉没,终于,岑铁忠哑着声音问:“依依这个名字,怎么是你们叫的?不不,我的意思是,你们是从哪里听来的?”

欧阳倩冷冷第说:“是萧燃告诉我的。”

又沉没了良久,岑铁忠几乎是在自言自语地说:“不……不可能,他已经去了很久。”

欧阳倩保持着冰冷的预期:“您听上去似乎颇受触动。是不是以前做过对不起萧燃的事?”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月光?听说过月光吗?”

“莫非……你真的知道了?萧燃到底有没有死?”

“果然是你!当年,是你在前卫线医院对依依施加压力,着依依同调查组合作,供出了萧燃”月光社“成员的身份,又让她和萧燃保持距离,并在1967年6月15日晚阻止依依的迟迟不出现,万年俱灰,于6月16日凌晨跳楼自杀。你追求依依的最大绊脚石就是就此消失了,你是不是从此春风得意?”欧阳倩觉得自己的分析尽在情理之中,心中升起对电话那端“铁托”的怒火。

“什么?你在胡说什么?”岑铁忠也发怒了,但随即想起电话那端是个半大的孩子,便又换上平淡的语气。“小倩,你说的这些,离事实差之千里。当年,我年少无知,的确做过江医造反派一个派系的头目,也对依依垂涎三尺,但我还是很尊重她。她和我保持距离,我虽无赖,并没有做过分的事。我也丝毫没有参与调查组的活动,你想想,依依根本就厌恶我,怎么会听我的话,供出萧燃参加过“月光社”?我又有什么魅力,能阻止依依和萧燃见面?我知道,调查组的确给依依施加了强大的压力,但我自信了解依依,她是个善良的女孩子,也深爱着萧燃,即便有压力不和萧燃继续来往,却绝不会出卖他。当然……她当时似乎很矛盾,总是精神恍惚,被调查组钻空子也是有可能的,具体发生了什么,我没有发言权。”

“我怎么能相信你的话?”欧阳倩觉得岑铁忠说的不无道理。

“你可以去问依依自己。”岑铁忠不假思索地说,说完也想起这似乎正是欧阳倩打电话来的用意,于是他又沉默了很久。

欧阳倩等了片刻,忍不住问:“你一定知道依依的下落,对不对?”

岑铁忠终于回答道:“这回你说对了,但这属于个人隐私,只怕我不能告诉你,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因为405谋杀案。你和老同学仍有广泛联系,一定听说过吧?405正是萧燃生前的宿舍,他也正是从那里坠楼的,你不会不知道吧?难道这么多年,你就没有些许怀疑这其中潜在的蹊跷?那依依又是怎么想,不会人为这仅仅是个巧合吧?”

岑铁忠“哦”了一声:“我听说过405谋杀案,但一直愿意相信那是个巧合。而且据我所知,依依不知道这一切。”

“依依”的真名是孔蘩怡,虽然也是63年入学,和萧燃并不在一个班,倒是和岑铁忠同班。欧阳倩几乎原原本本的讲述了她对“405谋杀案”和“月光社”相关猜测,以及对叶馨处境的分析,这才打动了守口如瓶的岑铁忠。

据岑铁忠说,孔蘩怡在1967年经受了长期的高压调查,甚至早在萧燃自杀前,就已经有了精神崩溃的迹象,在调查组和造反派的“帮助”下,被迫声明和萧燃划清界限。萧燃的死讯传来后,她患了严重的抑郁症,一度中止了实习。后来,她和许多大学生一起到部队农场劳动,之后去了皖南的一个小镇上做医生,七十年代初,渐渐凭得精湛的艺术调到蚌埠的一家市级医院。1980年,她考取了北京协和医院的研究生,毕业后在北京工作了两年,就前往美国一家医学中心做博士后,以脑肿瘤的临床实验为主要课题。自此后,她周游列国,在欧美各地做科研,于脑肿瘤学方面已颇有建树。

“其实,我知道,她背井离乡,辗转各国,几乎不和任何老同学来往,甚至长期和丈夫牛郎织女般分居两地,一方面是为了蒸蒸日上的事业,其实更是一种逃避,我的揣测,她还是不能面对不堪回首的往事。”岑铁忠在警告欧阳倩一定不要莽撞行事之前,将多年来积压在心头的话说了出来。

孔蘩怡并没有和岑铁忠握手言和,成为知交好友。事实上她几乎断绝了和所有老同学的来往。只不过因为她是岑铁忠有生以来唯一暗恋过的女孩,岑铁忠骨子里恰好也有份痴心,一直努力打听着她的下落,知道她后来和一名一同分配到皖南的江医毕业生结了婚,她虽然各地漂泊,但家仍在江京,可岑铁忠也不知道怎么才能联系到她。

但他最后提供了一个信息:前不久他进行过医学检索,发现孔蘩怡最近一次发表的论文出自瑞典的一家研究院。
放下电话,欧阳倩和叶馨立刻去学校图书馆进行文献检索,按照岑铁忠提供的线索,根据作者名检索孔蘩怡的英文名字Faye R Kong,岑铁忠说得不错,她果然在瑞典。

6月16日就在眼前,和依依见面说清楚的机会显然是非常渺茫,更何况,即便见了面,她又能帮得上什么?说的是解铃还需系玲人,但这铃如何解法?

但两人还是按照论文上注明的作者联系电话,拨通了国际长途。

接电话的是孔蘩怡所在实验室的秘书,她告诉她们,孔博士近期回了中国!

怎么联系她?

“她留给我们家里的电话号码,紧急情况下可以用,但这是私人信息,我不方便给你,如果你怎有事,可以传真给我,我再传真给她。”瑞典那边孔蘩怡的助理回答说。

叶馨和欧阳倩一同拟定了一封用英语写的信,说自己(叶馨)是一名医学生,对孔博士的科研项目很有兴趣,想有机会请孔博士辅导一下,以助于立志今后献身医学研究。信上说自己是江京第一医科大学的学生,如果方便的话,可以在江京某处会面。两人特意隐瞒了江京第二医科大学学生的身份,怕的是引起孔蘩怡的敏感。传真发出,两人仍觉得见到孔蘩怡的可能性小到趋近于零。

没想到,孔蘩怡很快发来了传真回复,她说很高兴有年轻的医学生愿意投身医学研究事业,并惊讶于叶馨对她的研究如此熟悉。她说自己在江京没有办公室,会面点只怕要设在一个公共场所。

6月13日14:00
江京市新华书店的装饰一新后重新开张,不但里里外外窗明几净,个人色书记和文化用品琳琅满目,更在顶楼设了茶座,嗜书者品茗览书两不误

说好下午三点钟的约会,欧阳倩和叶馨午后不久就进了茶座,围着小桌,焦急地等待着。

这神秘的“依依”不会爽约吧?

“猜猜看,她英文名字(Faye R.Kong)里的R代表了什么?”欧阳倩见没有人走过来,轻声问叶馨。

“我知道你又在动脑筋了,你一定想说,是燃字的拼音字首,对不对?我后来仔细查过,在她的另一篇论文里的署名里,R代表的全名都写出来了,是Rem,很奇怪,根本不是个名字,念上去是有点像燃字,但显然又不是,否则,用Ran不是更精确吗?我估计,Rem是取了remember(记住)这个词的前三个字母,属于是双关,既有怀念的意思,又暗指怀念的是燃。

欧阳倩是一阵赞叹:“好你个小叶子,看来我借你的阿加莎你没有白看。说得有道理。”

叶馨凝神想着,自言自语说:“可是这样看来,她又怎么会出卖萧燃呢?她似乎对萧燃的感情很深,至今念念不忘。还有她偏偏在这个时候回国,会不会也有悼亡萧燃的意思呢?”

欧阳倩忽然挺了挺身,双眼望向叶馨脑后:“大概就是她了。”

茶座里没有太多客人,叶馨转身看去,只见一名戴着墨镜,身着米色吊带便裙的中年女子正向这边走来。

“有没有一位叫叶馨的朋友?”这女子手臂的皮肤竟仍然如凝脂,头发盘起,用一个宽背的发夹拢着,衬着几乎完美的鹅蛋脸型,哪里像是年近半百?叶馨和欧阳倩竟有点看得呆了。

“是我,我是叶馨,这是我的同学欧阳倩,您就是孔博士吧?我们都对您很仰慕,所以一起来见你,多谢你抽空来和我们见面。”叶馨起身招呼。

那女子点了点头,微笑道:“我是孔蘩怡,也真难为你们了,居然把度假的我给挖出来了,说实话,和你们聊聊我的工作,我也很高兴,难得有人愿意听我讲那些枯燥的东西呢,这些天离开了实验室和医院,我还真有点不适应,但每年都会有这么个适应过程。”

欧阳倩忽然冷冷地问:“孔博士,这么说来,你虽然四处游学,但每年都会回国一次,是不是都在这个时候,六月份左右?”

叶馨心头一惊,轻轻叫了一声“小倩”,再看孔蘩怡的脸上微微一变。

“孔老师,你请坐,我们要向你多请教请教。”叶馨生怕欧阳倩惊了孔蘩怡,连忙笑着缓解气愤。

服务员过来倒上了茶,孔蘩怡忧郁了一下,还是坐了下来,正色问:“你们找我来,想谈些什么?”

叶馨看了眼欧阳倩,见她目光仍是冰冷无情,暗暗诧异,随即又想到,她是那种疾恶如仇的性子,一定还是人为孔蘩怡出卖了萧燃,因此怀恨在心。可是自己怎么一点也恨不起来?还是不要绕弯子了,趁早问清怎相再说。叶馨正要开口,欧阳倩却抢先说道:“孔博士,实话告诉你,我们不是江京第一医科大学的,而是简称江医的江京第二医科大学的学生,换句话说,和你是校友。”

“哦……”孔蘩怡摘下墨镜,两道细细的长眉蹩起,脸色更凝重了。

“你毕业了足有二十五年,却从没有和任何老同学联络,能告诉我们是为什么吗?”欧阳倩咄咄逼人地问,叶馨在桌下轻轻踢则欧阳倩,她却浑然不觉。

孔蘩怡深吸两口气,显然是尽力压制住了不悦,将叶馨和欧阳倩又仔细打量了一番,彬彬有礼但又冷淡地回答道:“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方式的自由,对不对?”

“但在享受这种自由的同时,我们也不能伤害别人,尤其是自己深爱的人,对不对?”欧阳倩仍是不依不绕,叶馨又叫了声“小倩”。

孔蘩怡身躯蔚微震,眼光中闪过一丝凄楚:“你在说什么?你是谁?为什么这样对我说话?”

“我问出了他想问的话,对不对?我问出了他想问,却再也没有机会问的话,对不对?这么多年,你也一直这样问自己,对不对?你远离江京,多年来郁郁寡欢,其实是被一种负疚感折磨着,对不对?当年,你大概并没想到,一时的脆弱,一时的错误会带来这么多年的痛苦。”欧泱倩侃侃而谈,似乎是背出了早已打好的腹稿。

孔蘩怡先是用不解和疑惑盯着欧阳倩,渐渐的,眼眶红了,嘴唇一张一合的,但不发一语。叶馨含着不满看了欧阳倩一眼,抱怨她太过犀利,以至场面尴尬,柔声说:“孔老师,小倩指的是文革初的一段往事,希望你能帮我们澄清一下。”

孔蘩怡猛然抬起头,双手伸出,握住了叶馨和欧阳倩的手臂,问道:“你们到底知道些什么?为什么要这么逼我?”只见她此时目光散乱,泪水已爬了出来,冲走了淡妆,眼角的皱纹清晰可见,和刚才气定神闲的中年美妇形象已大相径庭。叶馨心头一软,想起岑铁忠说过,孔蘩怡患得患过抑郁症。过去那段精神病院的经历使叶馨对各类心理疾病和精神病患者有了更多的了解和同情,心里更怨欧阳倩太莽撞,继续柔声说:“是这样的,小倩和我住在江医13号楼405室。”

叶馨有意顿了一下,果然,孔蘩怡脸上现出惊讶的申请。

“不知道你是否听说过,13号楼405室自从1977年以来,几乎每年都会有一名女生坠楼神往,从很多年起,就被称为405谋杀案。”

孔蘩怡“啊”地叫出声来,随后喃喃自语道:“怎么会,怎么会,我居然不知道?”
叶馨忙说:“这怪不了你呀?这你些年不和老同学联络,许多事当然不知道的。”

孔蘩怡摇着头说:“这不是借口,我应该知道的。”随即又似走出了杂念,问道:“对不起,打断你了,请你说下去。”

“这十几名坠楼的女生中,绝大多数在生前就有程度不等的精神症状,有些人会听见月光这个词,看到一个破碎面孔的女子,听到美妙的音乐,种种看上去应视为幻觉的景象。”

“而这同样的幻觉,在我脑海里也出现了。”叶馨又顿了顿,直视着孔蘩怡。

“月光,什么是月光?”孔蘩怡反复念着这两个字。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在阅读一份名为月光社档案的旧档案时,看见了萧燃写的几篇日记,里面详细记载了他和月光社的渊源。其中,也提到了你,他是如何深爱着你……但他后来选择了死亡,他的遗体和其他月光社成员一样,捐献了本校的解剖教研室。”

“因为历来坠楼的女生中,许多人有月光和古典音乐的幻觉,坠楼又发生在405,每年的6月16日凌晨,不由不让我们将那些坠楼时间和萧燃联系在一起,当然,不能排除巧合的因素,但仅仅是巧合很难解释这一切。所以请原谅我们过于大胆的怀疑,萧燃因为死不冥目,因此想通过这些坠楼事件,让世人感受到他的冤屈

“什么!”孔蘩怡惊得站了起来,险些将面前的茶盅茶盏掀翻,“你们这些小姑娘,思想真是自由!怎么连鬼呀魂呀的都出来了?你们难道会相信这些荒唐的东西?”

欧阳倩也站了起来:“那么请孔博士给我们一个符合逻辑的解释,为什么是月光?为什么是405?为什么又是6月16日?萧燃曾告诉过你他和月光社的渊源吧,那里是不是也有鬼啊魂呀的?这又怎么解释?”

叶馨忙说:“孔老师,小倩,你们坐下来好好说。孔老师,其实很多往事既然已经成为历史,就不应该干涉到现在的生活,我们重提旧事,不是想刺痛您,而是因为需要您的帮助。我所经历过的,除了那些奇怪的现象,更可怕的是,我认为我……你更说荒诞不经了……我认为我见到了萧燃,甚至见到了郑劲松。”

孔蘩怡刚稳了稳心神坐下,又立刻站了起来:“真的是更荒唐了,你怎么会见到他们?”

“孔老师,你一定记忆犹新,萧燃虽然出身富裕,但是不是比较不修边幅?他是不是有一头不经常梳理的浓密黑发?他是不是脸上经常会露出孩子气的笑容,好象什么都不在乎似的,但其实内心敏感多愁?他是不是会死缠烂打,粘扯不断,让人又好气又好笑,尤其在喜欢上一个女孩子的时候?”叶馨动情地说着,和“谢逊”在一起的一幕幕往事从心底泛起,心眼前掠过。

她失去了一份难以描摹的感情。

她泪眼婆娑。

孔蘩怡站着颤抖了一阵,又颓然坐了下来,也回想起当年和萧燃在一起缠绵的日子,脸更被泪水布满,苦痛难支地埋下了头。沉没了片刻,又难以置信地摇着头:“怎么可能?但你说的一点不错,你说的的确是萧燃。”

“郑劲松是个冷面小生,很冷,但很英俊,几乎苍白的脸,目光也很冷,双眼下有两个眼代,他总是在萧燃身边,萧燃和我说话的时候,他会远远地,冷冷地注视着我们。”叶馨看着孔蘩怡,见她脸色更显得惊诧莫名。

“你说的没错,真的很对,他是脸色苍白,大大的眼袋,那时候我和萧燃在一起的时候,他也会远远第,冷冷地盯则我们,有时候看得我发毛。”孔蘩怡开始认真的看叶馨,她已经相信,这两个女孩子不是来找她无理取闹,事态看来真的很严重。

“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来找我……事实上,经过仔细思考,我并不人为他们真的存在于客观世界,我所见到的一切其实可以算是精神分裂症的幻觉症状,因为他们并没有实体的存在,而只是存在我的脑子里,一个人的脑子里如果有了不该存在的东西,不就是有精神问题吗?所以我被劝说到精神病院里住了一段时间,惊诧的发现,原来不止我一个人知道他们的存在。”

"孔老师,你仔细想想,知道汪阑珊这个人吗?"叶馨觉得汪阑珊是这种种迷团中的一个环节,就顺便问了出来,并不指望有什么答案.

谁知孔蘩怡只是稍稍一怔,点头道:"我想起来了,她是精神病总院的一个老病号.对不对?"

叶馨和欧阳倩不约而同地惊问:"你怎么会知道?"

孔蘩怡想了想,轻轻叫了声天哪,说道:"好像是我们读大学三年级,文革前一点点的时候,当时教学还很正常,萧燃他们班去精神总院见习,我正好没课,也跟着去看热闹.那天,示教用的病例是一个典型的多重人格患者。那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在我们众目睽睽下,准备接受教师的提问。不料她忽然冲上前,,一把抓住了萧燃,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看,看得旁边的同学都毛骨悚然,萧燃更是觉得难受。众人将她拉开,她忽然放声大哭,嘴里叫着:"难道这都是真的?难道这都是真的!"突然又变了腔调,温柔无比地说:"你留下来,就在我身边,哪里都不要去,好不好?这样才安全."
"我当时觉得好奇怪,难免有些不高兴,紧盯着萧燃问是不是认识这个女人.萧燃一脸无辜,说从来不认识这个人.我们后来打听了一下,知道她就是汪阑珊,严重的人格分裂患者,进出这精神病院足有二十年了.正因为有那么一场大闹,我才会记住这个名字.我以前从来没有将她的话和后来发生的事联系起来,现在看来,她似乎预言着什么."

叶馨说:"就是那个汪阑珊,说是在我脑子里有两个人,我问她,那两个人是谁,她竟然将萧燃和郑劲松以素描的形式画了出来!"

孔蘩怡仍是觉得匪夷所思,又问道:"如果说他们真的在你脑子里,又是怎么进去的?"

"我也不知道,但据说所有坠楼的女生,都曾在午夜进入过解剖楼.而萧燃和郑劲松的尸体一直何存在解剖楼."

孔蘩怡"啊"了一声,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了江医的方向,心口剧烈地起伏着,片刻后才说:"你是在暗示,萧燃进入女生的脑子里,支使她们在6月16日坠楼?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真的像你们刚才说的那样,是为了引起世人的注意吗?"

欧阳倩冷哼了一声:"更有可能是单纯的报复,报复从江南来的女孩子."

"报复?报复什么?"

欧阳倩恨恨地说:"你自己心里清楚,如果非要我点破,我也乐得做这个恶人"他当然有理由报复,他深爱的那个江南女孩,非但抛弃了他,更出卖了他,连他想见最后一面的要求也置之不理.他是因为你的背叛,你的绝情,从而对生活失去了希望,才走上了自杀的绝路......"

"你错了!"孔蘩怡厉声打断道."我的确是顶不过压力,和他划清了界限胸也是惶惶惑惑,没能去见他最后一面,因为当时我已经有了严重的抑郁郁症,生活已是一团糟。但我差没有出卖他,没有揭发他是月光社成员的身份,我还有做人的准则."

"不是你?那会是谁?根据萧燃日记所说,知道他月光社身份的,只有你和郑劲松,如果不是你?难道是郑劲松?可是,郑劲松在萧燃生命的最后一刻还安慰他,鼓励他,后来又分明陪着萧燃自杀,这样重情谊的人,怎么会出卖自己最好的朋友?"欧阳倩仍是疾言厉色.

"你们说的这个日记......"

欧阳倩从书包中取出一摞文件,推到了孔蘩怡面前:"就猜你不肯认帐,我还特意为你复印了一份,只怕你未必有勇气看,"

"小倩!"叶馨觉得欧阳倩又过激了.

孔蘩怡怔住了,她呆坐了片刻,身子微微前倾了过去,伸出颤抖的手,轻轻在纸面上摩挲,她在感触什么?

终于,孔蘩怡抬起了眼,:"你说得不错,我也不知道,有没有勇气去看。你们也可以不相信我,但是请想一想,如果真是我出卖了萧燃,他人已逝去,我又何必抵赖?我还可以坦白地说,小叶同学感觉到那些奇怪的现象,我相信,但你们的那些猜测,我不同意,我很了解萧燃,他的心很软很善良,他即便含恨离去,也不会在死后那样作祟,这其中一定别有蹊跷,"听到"别有蹊跷".叶馨又问道:"孔老师是否听过庄霭雯这个人吗?"

孔蘩怡茫然地摇了摇头.

叶馨猛然站了起来,匆匆说了声,:"谢谢您,孔老师,我也相信你,保持联系吧."说话间,她已跑出了茶室。

對吥起..莪想莪已經疲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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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国大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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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温柔的背叛

6月9日
第二天,游书亮来到保卫科,将新冲印好的一些保卫科干事“夜巡英姿”的照片交给了副科长于自勇。他一进保卫科的主办公室,一双小眼就上下左右地寻找,可是那办公室里卷宗众多,他怎么也认不出是否有那“月光社档案”。
“于处长,上回给你们冲的那些档案照,什么都看不清,你们后来怎么处理了?”因为熟络了,游书亮很随意地和于自勇聊起来。
“还能怎么处理,备案呗,保留十年后,扔。”于自勇一边欣赏着“夜巡英姿”照,一边心不在焉地回答。
“真是拿那个叶馨没办法,简直一点摄影的常识都没有了。”
一听到“叶馨”这个名字,于自勇抬起了头:“你不提我倒还想不起来呢,那叶馨怎么样了?还在精神病院住着吗?你们同学中有没有什么消息?”
游书亮叹了口气:“这叶馨,说来还是我的老乡呢,很出色的一个女孩,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我们最近在精神病总院见习,两天前还见过她,挺可怜的,本来就没几斤肉,又瘦了不少。据说原来负责她的一名很有名望的大夫忽然自杀了,够邪门儿的。”
于自勇惊道:“我听说那个大夫自杀的事,据说也是跳楼,他竟然是叶馨的医生,是够邪的!”
“我是真不知道叶馨到底是怎么回事,上回那档案是怎么个说法?对叶馨的治疗有帮助吗?”
于自勇摇头说:“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东西,怎么会对她的治疗有用?我们前不久已经把那摞档案还给档案馆了。”
游书亮闻讯,即觉得失望,有感觉轻松,毕竟不需要有任何“作案”动机了。他告辞而出,准备找个公用电话,发个传呼给欧阳倩,让她死了看档案的心。刚走到楼梯拐角,听到后面有人在叫他:“你慢点走,我想知道一些叶馨的情况。”
回过身看时,只见一个汉子站在他身后。那人四下环视,似乎是确定再没有别人在附近,又说:“我认识叶馨,有些很重要的事想问你。”
游书亮将信将疑地盯着他:“你是……”
“我是本校的一个司机,姓彭,请你跟我到我办公室,我想了解一下叶馨现在的情况。”
游书亮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跟着司机小彭进了司机值班室。
“因为是邻居,我跟保卫科非常熟,刚才就在他们值班室里和干事聊天,听见你在里面的办公室里和于处长谈起了叶馨,就忍不住来问你,叶馨到底怎么样了?是不是还在精神病院?恢复了吗?或者说,她是真有问题吗?”
游书亮心想:“你是什么人,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么具体的情况?”但他看见小彭脸上挂着真诚的关切之色,又觉得这司机可能真的认识叶馨。
“叶馨目前还在住院,我是她老乡,也是很好的朋友,个人认为她可能真的有些失常,但还在调查到底发生了什么,很想帮助她。”他索性照实说了。
“你是不是江浙一带的生源?”
“是啊。”
“我听你口音可以大致听出来。可是当时叶馨和我交谈时,因为普通话说得好,我没能听出她是江南人,这下可糟了,她住进了精神病院,完全是悲剧的重演。”小彭不安地踱着步。
“你说什么呀?为什么说是悲剧?不要那么吓人好不好?你到底是谁啊?”
“不是告诉你了吗,我就是个司机,但是我一直很关心‘405谋杀案’。那天,叶馨来采访于科长,想多了解这个谜案,我就私下里和她谈了谈。而她正是因为听了我的一个线索,去了宜兴,而就在她的那次江南之行中,‘405谋杀案’唯一的幸存者沈卫青神秘地坠楼了。叶馨回来后不久,就被送到了精神病院。这件事让我感觉非常压抑,觉得自己做了错误的决定,葬送了沈卫青,同时,眼睁睁地看着叶馨走上绝路。”小彭又将自己为什么如此关注“405谋杀案”的原由说了一遍。
听着听着,游书亮的小眼睁到了最大,开始有些理解为什么叶馨会如此执着于查访“405谋杀案”,显然并不是仅仅因为那些“幻觉”。他见小彭脸色悲戚,忙说:“你也不要把事情想得那么糟,叶馨不见得是走上什么‘绝路’,听上去太宿命论了。”
“不是我想提倡什么宿命论,只是不巧,这偏偏是个规律,405,江南女孩子,精神病院,坠楼……”
小彭每说到一个词,游书亮的心就颤一颤,沉吟道:“虽然我还是不完全同意你的归纳,但就叶馨现在的情况来说,我们的确要认真地帮她。”
“是啊,我刚才听到你提起‘档案’,就感觉你可能还在进行什么调查,是不是我自作多情了?”
游书亮忙说:“怎么会,我是在调查,是在设法帮叶馨,只是无从下手。那档案是一个线索,叶馨看过其中的一部分,所以我想找来看看,会不会真的和‘405谋杀案’相关。”
小彭停止了踱步,站在原地沉默了片刻,似乎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终于说:“我看过了,好像没有什么关系。”
摄影协会的铁皮活动房里,游书亮和欧阳倩正在焦急地等着小彭的到来。原来峰回路转,小彭告诉游书亮,保卫科“擒获”了叶馨后,他听说这名和他交谈过的女生潜入了学校档案馆,在夜半苦读很久以前的一份档案。他进出保卫科自如,和在自己的办公室一样随便,正好保卫科里的干事大多不是训练有素的公安人员,警惕性有待提高,竟让他得了个机会,抱走了那摞“月光社档案”。他看着厚厚的卷宗,知道短时间里读不完,就狠了狠心,花了好几十块钱,将所有的内容都复印了一遍,很快又将档案放回原位,自己回家细细阅读。
时近黄昏,小彭终于夹着一个公文包出现在门口。
三个人没有多费唇舌,将档案摊开,小彭因为已将全文通读,嘱咐了几句后,便到活动房外吸烟。
因为曾听叶馨多次提起那日记本,欧阳倩和游书亮便先找到那日记的复印件,从头读了起来。
当欧阳倩读到凌蘅素和骆永枫的婚礼上,其中的一件礼物就是一个即将完工的神奇人体标本时,不禁“啊”地叫出声来:“这再次证明小叶子的确能看见常人看不见的东西,她真不该去住什么精神病院,我们得想办法尽快让她出院!”
游书亮说:“如果她出了院,还是躲不过6月16那一难怎么办?”
“这就不用你担心了,总有办法的。小叶子那晚一定要在我家住,我妈已经说了,到时候用大链子把她捆起来,总安全的吧?
游书亮皱了皱眉头:“怎么听上去这么可怕?好像跟住精神病院也差不太多了。”
欧阳倩嘟囔了一句:“你家才像精神病院呢。”又继续看了下去。日记前面的部分,她已在医院里听叶馨讲过,虽说当时听得将信将疑,毕竟还有印象。当她看到1967年5月23日以后的内容,正是叶馨没来得及读完的部分,便格外专注起来。
………………………………………………………………………………

1967年5月23日
  今天,终于迎来了区里的公审,本校和我一起挨批斗的还有另外两个出身有重要问题的学生,还有附近各高校类似的学生,总共十八个人,被批斗的群众戏称为“十八罗汉”,公审会开到一半,其中一个被批斗的学生就往台下跳,虽然没死,但头破血流,腿也摔断了。
  回来时,我的眼镜碎了,浑身是唾沫,膝盖因为跪得太久,已肿了起来。
  人生所能遭受的羞辱,莫过于此了吧?
这时候,我突然能理解为什么那么多“月光社”同仁会不约而同地痴求玉碎。首先,他们大概都太过唯美,沉醉于古典音乐的人是不是有这样的通病?追求唯美的人,承受挫折或者不公正待遇的能力是不是很差?或者,根本就没有试着去承受?再联想起以前学过的那点心理学,这些人无一例外地选择跳楼做为自杀的方式,会不会是一种集体暗示行为,一种趋同性的追求?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我有些害怕了,难道自己也产生了相同的念头?
不会的,我还很在乎生命,在乎那些爱我的人。我从小就缺少父母的疼爱,所以对任何爱我的人都很珍惜,甚至可以说,我就是为他们活着。
但那样的人似乎并不多,伯父生死不明,伯母已去世了,依依、劲松,还有谁呢?

1967年6月1日
  这大概是我写的最后一篇日记了。
原因之一,明天起,我就要被隔离审查。其实最近我已经被盯得很紧,即便这篇日记,我也是在厕所里写的。这个日记本,我一直放在宿舍楼五楼的那一小间卫生用具室里,那里有几个放杂物的破柜子,堆着许多永远没人清理的破烂,从旧招贴画到破损的马扎,什么都有。
原因之二,我感觉调查组似乎铁了心要查出我和“月光社”的渊源,我不知道还能支撑多久。有时我在想:为什么?是不是学校很久没有“大案”可抓了?似乎并非如此。找个理由批斗我?他们不需要任何理由,一句话,我就已经被公审了六次,挨的拳脚和唾沫不可计数。
唯一的解释,有人想让我成为正式的罪人,入狱,甚至枪毙。如果有确凿的证据,我就能很顺利地被从历史上抹去。
我想,我一定是个疯子,即便在这个时候,居然还想保留这份日记。如果我是个正常的人,应该在调查一开始,就将这日记烧为灰烬。
但我知道我的意识,是想记录下这段日子,记录下“月光社”的清白和挣扎,或许有朝一日得见光明,提醒后人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
然压力很大,难得的是,劲松还常来看我,和我一起在食堂吃饭,鼓励我坚强下去,不可否认,他的确是我至今仍保持坚强的动力之一。他对我如此,我没有必要向保留任何秘密,于是我将“月光社”的事告诉了他。
  另一个知道我是“月光社”仅存者是是依依,但她很久没有出现了。
  我可以理解,因为她自己的出身也不佳,又在“铁托”的监视之下,任何继续接近我的行为,都无疑飞蛾扑火。我能感觉她还惦记着我,期待着重逢的那一天。为了这个期待,我会隐忍,即便长期隔离,甚至入狱,我也会像以前的革命烈士那样,“将牢底坐穿”。
  今天是儿童节,从调查组回来的时候,看见学校附属幼儿园的孩子们在行政楼前的草坪上愉快地玩耍歌唱,无忧无虑,心里突然酸楚。这些不懂事的孩子,哪里会想到身遭正发生着巨变。同时又想起,当年和劲松两个人,也都是这样无忧无虑地玩耍着。
1967年6月2日
  我食言了,又拿出了这个日记本。这个日记本在原地放着,显然没有被移动过。
  食言不是罪,但背叛呢?
  昨天,调查组突然告诉我:调查已经结束,我可以走了。
  近半个月的隔离审查,每天面对的,除了调查员,就只有墙壁。如果我说此刻我还精神健全,那一定是种自我安慰。
  我可以走了,但并不代表自由了。调查组的人告诉我,老老实实在宿舍呆着,等着下一步安排。我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调查组的人被我逼问得烦了,终于告诉我说,有人提供了证据,我的确是“月光社”余党。怎么处理我,调查组做不了主,他们自称还算有人情味儿,放我回去,是让我收拾收拾,和家人朋友通个气,做好一去不返的准备。所以回校并不是自由,自然有革命同志监视我。他们同时上报市里,等待处理决定,入狱是至少的,也许会更糟。
  我呆呆地站在调查组的办公室里,脑中空白一片,不知道该有什么样的心情,从表面看,仿佛我还舍不得这审查了我几个月的地狱。
  失魂落魄地走回宿舍,一路上似乎想了很多,但什么都没想明白。知道我参加过“月光社”的只有劲松和依依,如果真有人作证,就应该是他们两人中的一个。我虽然问过调查组谁是证人,他们坚决不说,是要保护革命同志,但会在下次公审,拿证词一一和我对质。
  会不会他们只是准备诬陷我?
  临出调查组时,听他们说起了我参加“月光社”活动的几个细节,都是实情。
  这么说,劲松和依依两个人中,一定有一个供出了我。
  刚回到宿舍,劲松便闻讯赶到了。他一见我,顿时愣住了,随即竟然眼圈红了。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一向如铁打般的劲松这么难过,或许是我近半个月来不事梳洗,邋遢得像个流浪汉的缘故。但他一开口,我就知道他的难过另有原因。
  他已经听说了我将被定罪的事。
  “你既然知道了,为什么还来找我,不怕以后背个‘通敌’的罪名吗?”我被他这么快的到来深深打动。
  “这是什么话,我怕过什么?”劲松还是那气吞山河的样子,“知道是谁供出你的吗?听那些调查组的人说得有板有眼,说是证据确凿。”
  我叹了一声:“知道这件事的只有两个人。”
  劲松惊讶地望着我。他当然知道自己是二者之一。
  他一动不动地望着我,忽然说:“我这就去前卫线医院,把依依叫来,问她为什么做这样的事。”显然,他不是揭露我的人。
  难道真是依依?我的胸口开始发闷,疼痛。
  她很久没来看我了,也许这说明了什么。
  但我还在思考,想到劲松脾气火暴,说不定会对依依做出格的举动,依依又在“铁托”的眼皮底下,他这么怒气冲冲的跑过去,正好给“铁托”一个打击她的机会。何况,问清楚了又怎么样?
  我严辞阻止了劲松去前卫线医院,并告诉他,我会找依依问清楚,并感谢他没有揭发我。这时,他的眼泪终于落下来,抱着我的肩膀说:“好兄弟,我真要是做那样的事,还不如去死了好。”
  多么震撼人心的话,一生有此一友,不枉活一场。
  但这替代不了我心中的苦闷。
  其实,如果真是依依供出了我,我会理解。调查组不会放过她,就像他们一直没有放过劲松。一个娇弱的女孩子,要求她承受那么大的压力,是不是很不公平?
  但是一想到这么一个残酷的现实: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女子,把我的命运交到了调查组的手里。
  等待我的是什么?公审的羞辱,难测的刑期(据说枪毙也是有可能的),永远失去依依。
  我突然觉得活得了无乐趣。我忽然可以理解“月光社”同仁们的选择。选择绝路是因为看不到希望,或者说,没有信心和耐心等到希望的到来。这就是现在的我。我甚至开始相信,也许那个可怕的预言,我一直嗤之以鼻的可怕预言,竟真的会在我的生命中实现。
  更可怕的似乎是,我正在走上宿命论的道路。
  会不会依依并没有供出我,而是另有隐情?我觉得必须找依依问一问,哪怕只要听到她的声音,我就能大致感觉出究竟发生了什么。
  调查组不会给我太多“自由”的时间,如果我要见依依,必须要快。
  想了一宿,我没合眼,天一亮,我就下楼,准备坐公交去依依所在的前卫线医院,谁知还没出校门,就上来两人,“请”我回去。显然,他们怕我潜逃。我拗不过,只好到电话房,拨打前卫线医院的电话。
  费了很大周章,转接了好几个科室,电话那端才传来了依依的声音。乍听之下,我甚至不敢相信她是依依,那么怯怯的,欲言又止,又略带哽咽的声音。我的直觉立刻告诉我,也许,我最不愿相信的事真的已经发生。
  但一听见依依颤抖的话语,我想问的话咽回了肚里,不知该说什么。还是依依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问:“你……好吗?”
  我知道男子汉不应该在电话里哭哭啼啼,便故作平静地说:“我还好。”
  电话里沉默了良久,依依忽然说:“我怕……”她怕什么?她此刻受的压力一定大得惊人,说不定“铁托”就站在她身边,虎视眈眈。我更是可以理解,即便是她供出了我,也不该受责备。人需要生存,生存下来才会有希望。除非像我这样的人,生存对我,已是一种负累。
  “你不要怕。你做你自己的主人,我还爱着你。”我觉得自己语无伦次。
  电话里又沉默了好一阵,依依终于说:“我们……不能在一起了,你不要怪我。”
  这是真的么?为什么?我还是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现在是你最困难的时候,但你知不知道,现在也是我最困难的时候。”依依沉重的心情我能感知,但我还是不相信她要离我去了,在揭发了我以后。我能理解,但难以接受。
  于是我还是很平静地说:“依依,你不是难过,我能理解,也能接受,但答应我一件事,请你务必到我这里来一下,我有要紧的话和你说,说算是你见我的最后一面,这一面见过后,我们就再无瓜葛了,好不好?”
  迟疑了很久,依依说:“不行……”
  “为什么?”
  “我怕……”
  “我的要求不算过分,我只想见你一面,你就算是来探监、慰问,甚至斗争,怎么叫都行,就一面,或者,你让身边的革命同志陪着你来也行,就一面。”我想见她一面,看着她的眼睛问,是否揭发了我,然后告诉她,无论怎么样,我还是爱着她,她做的一切,我能理解,虽然难以接受。
  其实,我甚至可以一句话都不问,这已纪没有太大的意义,工其实只想在临走前见她一面,她毕竟是我一生中最爱的人。
  “让我想想吧……”她踌躇的语调撕扯着我的心,这不是我熟悉的依依。
  我恳求着:“今晚你一定来,我等你到午夜。”
  电话里再次沉默,隐隐有依依的哭泣声。忽然,电话被扯断了。
  依依会来吗?
  电话里她犹豫的回答几乎彻底击碎了我残存的美好梦想。威尔第《弄臣》里有《女人善变》一歌,本以为是对女性的偏见,莫非有智箴言在其中?
  我不信。我只知道,如果依依能在午夜前出现,说明她心里有我,看着她皎洁的脸儿,我会有坚强生存下去的勇气。但如果她不来呢?
  我也做好了安排。
  日记到此突然终止,欧阳倩再看了一下最后一段日记的日期,正是六月十五日,她闭目想了想,忽然跳了起来,叫道:“彭师傅,游书亮,你们陪我去找个人,咱们今晚就揭开谜底。”
6月11日9:00
  “叶馨,你看谁来了。”护士大姐喜笑颜开地招呼叶馨。
  “妈妈!小倩!怎么这么巧,你们一起来了!”同时看到两个最亲近的人,叶馨欢欣无限。她仔细端详着母亲的脸,风尘仆仆,显然刚抵江京不久,但满脸笑意;再看欧阳倩,却面色沉静。
  “猜猜是谁叫我来的?”乔盈笑问。叶馨看了眼欧阳倩,欧阳倩摇摇头:“别看我,阿姨您别卖关子了,告诉小叶子那喜讯吧。”
  “小馨,徐主任打电话告诉我,他决定让你出院了。”
  叶馨一愣,渐渐露出大喜过望的神情,眼中却忽然迸出了泪水,良久说不出话来。欧阳倩静静地望着她,知道她不是喜极而泣,这泪水里不知有多少辛酸,精神上的压抑、爱情的幻灭,个中滋味,只有叶馨自己默默承受着。
  办过了出院手续,欧阳倩对母女二人说:“我已经和我父母商量过了,从现在起,暂时让小叶子在我们家住一段时间。学院已经同意在我们自学为主的前提下,适当安排师资为我们补课,以免留级,我们正好可以一起学习,生活上彼此也可以有个照应。”
  乔盈本想接叶馨回江南休息一段时间,听欧阳倩这么一说,便征求女儿的意见。叶馨久违课堂,更不愿留级,立刻同意欧阳倩的建议,留在江京补习。
  三个人一起吃过午饭,到了欧阳倩的家中。欧阳倩的父母都在上班,乔盈和女儿又说了阵体己话,便离开欧阳倩的家,找旅馆,顺带买些酬谢欧阳家的礼物。
  乔盈一起,欧阳倩就说:“小叶子,上回听从你的建议,我又问了我爸妈是否听说过‘铁托’这个人,你猜怎么着,他们异口同声地说知道。那铁托名叫岑铁忠,当年的确是江医赫赫有名的造反派,可风光了。我爸在学校的时候经常和他一起打篮球,后来并没有什么联系。他一直很活跃,和许多老同学都有联系,听说两年前离开了医院,到深圳开了公司,搞医药品销售。我已经央求我妈尽快找到这家伙的电话号码,我们可以向他询问些旧事。”
  欧阳倩顿了顿,又仔细观察了一下叶馨的面色和眼神,正色说:“小叶子,虽然你刚从医院回来,但我还是立刻要带你去一个地方,答应我,你一定坚强。”
  叶馨微微诧异,不知欧阳倩又有什么古怪名堂,也正色说:“放心吧,这段住院的日子,如果说有所收获的话,就是自我感觉更胆大了,只怕你都要佩服我了。”说到后来,还是忍不住笑出来。
  欧阳倩心里微微一叹,和叶馨一起出了门。
在解剖楼高高的门槛前,叶馨怔了一怔,抬头望天,万里无云,自己的心境也很开朗,以前总觉得这解剖实验室似乎笼罩着一层恐惧,现在阳光普照,会有什么可怕?但她想到身边还有如此众多的难解之谜,心里还是微微一颤。只是她知道,只有勇敢地去探索,才能换来最终身心的安宁,哪怕前面还有更多未知的恐惧。于是她还是率先跨过门槛,走上台阶,推门而入。
  两人径直走到走廊尽头,欧阳倩叫了声:“冯师傅,我们来了!”
  拖泥带水的脚步声出了那间准备室。冯师傅见到叶馨,脸上显出不自然来,只说了句:“你出院了?很好,很好。”不再多说,领着两人进了准备室对门的那间小屋。叶馨还记得,自己正是在这个小屋子里,看见过那具巧夺天工的人体标本。
  小室里除了墙边一排壁橱,空无一物,叶馨正纳罕,冯师傅已弯下腰去。地面上有一外环状把手,原是伏在地上,不引人注目。冯师傅奋力一拉那把手,“轰轰”响处,地面开了,竟露出了地下近二十平方米的一个大水槽。刺鼻的药水气味迎面扑来,当冯师傅用一个铁钩钩上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时,叶馨才明白原来这小屋竟是一间尸库。
  又是一具尸体被钩了上来,和前一具尸体并排躺在白色的橡胶膜上。冯师傅看了一眼叶馨,用钥匙打开了一扇壁橱门,取出了一个信封式文件袋。他又看了一眼叶馨,再看一眼欧阳倩,似乎在犹豫着什么,欧阳倩轻轻点了点头,他才从文件袋里取出了两个红色的小本子,又将两个本子摊开,递到了叶馨眼前:“这是两个死者生前的学生证,你看看这两张照片。”
  叶馨看到两个人像,忽然一阵强烈的晕眩,痛苦的闭上了双眼。其中一个,眉宇间随性不羁,正是她多少天来朝夕相伴、又难忘难舍的“谢逊”,而另一个神情冷峻,正是时不时出出在“谢逊”身边的冷面小生“厉志扬”。
  学生证上却署名了:萧燃、郑劲松。
叶馨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冯师傅说的话在她耳朵里嗡嗡作响,似乎在为她解说着一个萦绕多日的噩梦。
  “这两具尸体是1967年6月16日清晨送到病理解剖楼,公安局将验尸的差事交给了本样法医教研室。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多检验的,两人都是附楼身亡,现场没有博斗迹象,公安局已经做出结论是自杀。确证是附楼后,两具尸体就直接转到了我们解剖教研室,因为两人在生前都填过遗体捐献的志愿表。我们教研室对每个捐献来的遗体都有登记。但通常,和遗体相关的资料寥寥,顶多是姓名,有些家属甚至选择匿名。可是这两名与死者,却没有任何亲属来处理丧事,所以我这里成了他们的最后归宿,保留了他们的证件,多是多么凄凉!”
  “您为什么还保留着他们完整的尸体?”叶馨捂着越来越痛的头,艰难地问道。
  “开始我还存着一线希望,今后能有他们的亲属,来看他们最后一眼,何况当年教学不正常,也不亟需这两具尸体的标本。只中后来听说,郑劲松本来就是孤儿,没有任何亲属;萧燃也没有任何直系家长,只有伯父伯母,一个在服刑,一个两年前已亡故。后来我终于下定了决心,准备将这两具尸体处理成解剖标本,却发生了一件怪事。
  我一直习惯晚上处理标本,但过去,都是在明亮的灯下干活。那天午夜,我准备切割萧燃的尸体,正要下刀,准备室里的五盏日光灯和一盏超亮的聚光灯同时灭了!与此同时,一曲美妙的音乐响了起来,后来才知道,那是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我顺问着乐声看去,只见那间标本处理室的地面上,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一台电唱机,一张唱片正在缓缓转动,唱机旁边还有一摞唱片。我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只见唱机下压着一张纸,我取来,在走廊路灯下看清,上面写着:‘华发易凋,冰肌易败,红颜易老,铁骨易折,世间唯音乐不朽。有缘人请收下这个永恒的纪念。’
  我不是一个胆小的人,否则也不会从事这个职业这么久,但那晚,我惊得魂飞天外。从此再也不敢处理这两具尸体,也从此改了习惯,处理标本只是在黑暗中进行,顶多借一点自然的月光。我更不是个迷信的人,但那晚的事情一出,使我联想到一个‘特务组织’成员,这些人死得冤屈,所以常闹鬼,以至于我的师傅臧老自己动手,在楼门口筑了一道高高的水泥门槛,明说是防药液渗漏,其实是用来镇鬼。后来听说这个萧燃,正是‘月光社’的最后一名成员。
  我也因此收下了那个唱机,唱机上刻了个‘萧’字,我猜应该属于那个叫萧燃的学生。听过那许多唱片后,我从此也成了一名古典音乐爱好者,所以当欧阳同学告诉我‘月光社’的众多成员其实只是一群古典音乐欣赏者后,心里不知是什么样的滋味。”
  “回想起过去这些年里,总觉得解剖室里隐隐的不寻常气氛,具体是什么,我说不上来,但就是这种若有若无的感觉,让我总提心吊胆,尤其在午夜过后,似乎总有些奇怪的声响。我虽然有些怕,但因为生性好奇,便总是等到午夜后,想看个究竟,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而自从那天唱机出现后,再没有什么异常,那两具尸体则一直浸在这里,我也再无意处理它们。”
  “七年前,一个叫沈卫青的女生几次于半夜出现在解剖楼里,那样子有些失魂落魄的。我问她在这里干什么,她说问我,有没有听说过‘月光社’?还问我,是不是‘月光社’的死者的尸体都捐献给了解剖室?他们还在不在?等等怪问题。这使我立刻想起了那台唱机。我斟酌了两天,是不是要告诉这个女生我的经历。最大的顾虑是怕一旦告诉她了,她神不守舍的,再把我的话说出去,我会落下个散布封建迷信的名声。就那么犹豫了一阵,终于将这唱机的事儿告诉了她。不料,过了一阵后,听说那姑娘先是进了精神病院,后来又跳了楼,有人说她死了,有人说还活着。”
  “所以那天小叶你盯着我问‘月光社’,我心里非常不安,唯恐小叶重蹈沈卫青的覆辙,但又觉得不刻隐瞒什么,尽管我不愿轻易散播任何与迷信相关的事。那天,我几乎下定了决心,如果你再来问我,我就会告诉她我知道的一切
欧阳倩忽然惊叫一声:“小叶子,你怎么了?”

  只见叶馨的身子委顿下来,亏得欧阳倩眼疾手快地扶住,才没有摔倒。叶馨此刻头痛加剧,晕眩难支,仿佛在一个偌大的漩涡中,身不由己地沉浮旋转,耳中又隐隐传来了低语“月光”,如针刺着她的鼓膜。她的眼前陡然闪起一道白光,一位白衣女子从白光中浮现而出,越走越近,直到叶馨看得真切,那一张碎脸,滴着朱红的鲜血。
  “小叶子,我带你去医务室。”欧阳倩扶着叶馨往外走。
  “不用了,我只是有点头晕……也许是太闷热了……坐坐就好。”叶馨知道,医务室不是解决问题的地方。
  欧阳倩扶着叶馨走到一间教室里,让她坐下来,轻声说:“小叶子,你稍微休息一下,我去问问冯师傅,至少向他要点仁丹或者十滴水,解解你的痛苦。”
  等欧阳倩和冯师傅转回来的时候,叶馨已没了踪影。
  
  汪阑珊那天在花园突发中风,就被转到了二附院的心血管内科病房治疗。江京医科大学第二附属医院离校园有五站路。叶馨乘公交车到了医院,在门口取了探望病人汪阑珊的牌子,直上住院部八楼心内科病房,赶到她的病床前。汪阑珊此刻紧闭双目,也不知是在养神还是在熟睡。

  叶馨坐在了椅子上,心情仍久久不能平静,种种迹象表明,自己的确看见了寻常人无法感知的事物——两名死者生前的影子。他们想要什么?更让她无法相信的是,自己和一个灵魂相爱了,而且爱得很深,既然已经知道了这荒唐的现实,仍无法全力自拔。

  真的很可悲。叶馨的泪水潸然而下。

  也很可笑。愚蠢而幼稚。叶馨不用多想,也能预测到今后四年的大学生活里,会有多少人在背后嘲笑自己。

  今后四年,还有没有今后四年?

  离6月16日越来越近了,而越来越明显,自己是今年被“选中”的受害者,过去十六年里,被“选中”的女生无一幸免,自己又有什么异能,躲过此劫?

  希望既然已渺茫,为什么还坐在这里,苟延残喘这屈指可数的几天?不好去打破这迷信,提前告别这无奈的命运。

  天渐渐阴下来,叶馨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病房的那扇大窗。她突然觉得,自己能理解萧燃最后做的决定,当自己无法成为命运的主宰时,当众多美好都失去时,为何不挥手而去?

  她走到窗前,窗下是个供病人散步的小院,几个病人,有的拄拐,有的坐着轮椅,有的脚步蹒跚,生命似乎都在离他们远去。

  生命也在离我远去。

叶馨打开了窗,站在了窗台上。

  “你有没有感觉,越是了解得多,离死亡似乎越近?”身后忽然传来了汪阑珊的声音。这一句话顿时唤醒了叶馨,她见自己站在八楼的窗台上,凭风而立,随时有失足的可能,皮肤上立时起了一层细小的疙瘩,连忙跳回病房,快步走到汪阑珊床前,厉声问道:“你刚才在搞什么鬼?”

  汪阑珊仍躺在床上,因为打着点滴,显然也没有太多移动的便利。叶馨心里一软,觉得她如此衰老无助,让人不忍责备。汪阑珊脸上又现出半是无辜、半是怜悯的神情:“我什么都没做,我只是在提醒你,你逃不过的。”

  “你越是说这些宿命论的调调,我越是不信!”叶馨的声音又严厉起来,“我是来问你,你有没有去过江京医科大学的解剖楼底楼?”

  “那是怪力乱神的圣地之一,怎么没有去过?不过,我真的对那个地方不感兴趣,只去过一次,似乎是1981年秋天。”

  “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只有我和你能看见他们,萧燃和郑劲松?”

  汪阑珊在床上直了直身子,盯着叶馨悲伤和愤怒交集的双眼,摇头说:“我不知道,我能看见许多别人看不见的东西,许多医生都说是幻觉,我想一定就是幻觉。你看到的也是幻觉。所以说,并不是你和我能看见他们,而是你和我自认为能看见他们。”

  “我不懂。”

  “你很聪明,怎么会不懂?我们看到的都是幻象。你说说,幻象是从哪里来的?”汪阑珊循循善诱。

  叶馨一愣,随即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额头。

  “没错,他们或许就在你的脑子里,或者说,心里,我并不能肯定,只是我逻辑的猜想,”汪阑珊又躺在床上。“这回轮到你告诉我了,他叫什么名字?”

  “我还不敢确定,也许叫萧燃。”叶馨鼻子又有些醋酸的,他已成为她心头的一块病。

  “没关系,名字只是一个符号。”

  “可是,为什么我会把他看成谢逊?为什么不是别人?”

  “你仔细想想,在萧燃出现之前,你当真对谢逊没有一点印象吗?”

  叶馨凝神想了想:如果按汪阑珊的理论,该如何解释?是啊,和三班一起上大课,经常看见两个男生亲密得如贾宝玉和林黛玉一般,女生之间怎么会对此不评头论足?通过观察这一对“情侣”,自己潜意识里一定已事先存了对谢逊以及厉志扬的印象,甚至听说过别人提起,虽然早说记不得他们的名字,但这些信息仍保留在脑海中。

  “他在你脑中,知道这个印象的存在,便毫不客气地利用了谢逊和厉志扬的名字。而谢逊和厉志扬的关系,正平行于萧燃和郑劲松之间的感情,简直天衣无缝。”汪阑珊继续分析着。

  “因为他们在那里,你才会把他们同谢逊和厉志扬联系在一起,你才会听到萧燃的歌声,你才会在广播站听到恐怖的声音,你才会在解剖楼里看见那技术员老头被大卸八块,你才会天天和萧燃约会,在精神病院的花园里散步。”

  但她还要保持冷静的头脑,思考。

  “照你这么说,他们又是怎么进入我脑子里的,或者说,心里?既然你也去过我们学校的解剖楼,他们尸体又存放在解剖楼,我是不是可以推论,他们的灵魂就在解剖楼里,我们去了解剖楼,他们就钻进我们心里。可是,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是个信徒。就和我一样,所以我们为这些灵魂作嫁。”汪阑珊冷冷地说。

  “不对,我以前从来不相信这个的,明明是种种异常的情形出现在了我的身边,才促使我去探究。”
  “但你一直相信,‘405谋杀案’和你有关,对不对?所以你是个信徒,你对这个系列坠楼案的着迷使你敞开了城门,种种异常才会长驱直入。”

  叶馨沉吟着,将汪阑珊的话反复把玩:“你说的有些道理。这么说来,你也是信徒,对不对?所以你能看见他们,他们也驻在你的心里,对不对?他们难道和你说了什么?你为什么说我是逃不过的?刚才我上了窗台,难道也是他们在捣鬼?”

  “你问得太多,也太尖锐,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但你是逃不过的,你的每一步,都按着他们的计划。”汪阑珊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叶馨一凛:“为什么这么说?难道你真的知道他们的想法?他们是什么们的计划?就是让我成为第十三名受害者么?让我想想:莫非正是他们造出那么多的幻象,让所有人认为我是个精神分裂患者?莫非正是他们给我逃出学校的希望,又让我听见、看见更多恐怖的声像,让我成为真正的疯子?莫非正是他们让你一次次地对我出言恐吓,进一步让我在精神病院成为真正的病人?而当6月16日临近,莫非又是他们……天哪,莫非是他们能通过你,用催眠术除掉了阻碍我出院的绊脚石滕良骏医生?这么说来,你突发中风,也是因为你画出了他们的形状,他们对你泄漏太多的惩罚?”

  “汪阑珊先是点头,突然又频频发摇头,呼吸急促起来:“你何必要问那么多?既然已经知道,许多事根本无法抗拒,为什么不去享受为数不多的日子?”

  叶馨又是一凛:是啊,汪阑珊似乎是默认了那些猜测,看来,自己是在他们地“计划”之中。

  难道这真的是命运?

  “真的,你逃不脱的。”汪阑珊轻声说。

  也许,打破这个6月16日的计划,就是自己了断在此时此刻。

  叶馨几乎是急匆匆地爬上了窗台,下面院中仍是那些生气不多的病人,再多一个又有什么关系?

  她坚定了想法,下要往下跳,下面院子里忽然出现了一个她熟悉的身影,一袭白裙,远远看去,正是欧阳倩!

  欧阳倩仿佛知道她站在这个窗口,仰头望去,摇了摇头。

  “叶馨,你快下来!”身后病房里忽然传来了欧阳倩的声音。

  叶馨一惊,再低头往下看去,院子里欧阳倩的身影已如自己跳楼的想法一样,蒸发得无影无踪。
回学校的路上,欧阳倩埋怨道:“小叶子,那老太婆险些害了你,按照我的意思,要报警,你为什么要放过她?”

  叶馨沉吟道:“报警也没什么用,这个汪阑珊,行事的确非常诡异,但据我的观察,她的那些异能,不见得是她自己的,换句话说,她并不能控制自己。”

  “你是说,有人在操纵她?或者说,有鬼附体什么的?好像有点意思。”欧阳倩有些兴奋起来。

  “什么鬼附体,我才不信这些东西呢,要有,也是在这里。”叶馨指了指额头,“你还没告诉我,怎么找到这里来的?要不是你来得巧,我说不定已经成了仙。我从此可是欠了你一条命。”

  “别说得这么吓人,我倒是要求你下回别乱跑了,否则,你妈再不会答应让你在我家住了。其实我见你突然没了影子,仔细一想,就知道你会来找汪阑珊,因为你告诉过我,她能看见你脑子里的两个人影,或者说,萧燃和郑劲松。你原来没将那两个人影和日记本中的人物联系起来,所以一见那两具尸体,就会想到,这两个‘人’,究竟想干什么,他们是不是和‘405谋杀案’有关?能为你解答这些问题的,似乎只有汪阑珊。”
  
  “我猜汪阑珊既然是在精神病总院突发严重的中风,不是在一附院,就是在二附院治疗。我打了个电话给我妈,她在二附院上班,立刻就查出汪阑珊所在的病房。”欧阳倩有些不无得意地说。

  “说来奇怪,我站在窗台上时,竟然看见你在病房大楼的楼下,还朝我摇了摇头,可几乎同时,你的声音又响在了病房里。这样的情景似乎在我的一个梦里也出现过。嗨,可能我又有幻觉了。小倩,你快送我回精神病院吧。”叶馨说到后来,微微笑着,显然不认真。

  “我才不呢,就是送你去,人家也得要啊?我看啊,的确有些常理无法解释的怪事发生在你身上,说不定就是那萧燃和郑劲松闹的名堂,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13号楼在文革前是幢男生宿舍楼,是我妈说的。”

  叶馨顿时停住了脚步:“真的是这样?这么说,萧燃可能就是住在405。看来,如果我们真的相信那些常理无法解释的事,是否确实存在呢?那个章云昆,原本坚决不信的,自从见识了广播室里那盘磁带的分析,现在也信了八成。还是他和徐海亭主任师徒两人长谈了一次,才决定正式让你出院。你刚才的假设,我看再合理不过,否则,哪有那么凑巧?章云昆做过研究,过去所有附楼的女生都于午夜时去过解剖楼,而萧燃的日记里表明,过去至少有‘月光社’的冤魂闹过鬼。合理的推论,他做为‘月光社’的关门弟子,死后胡闹也不奇怪。”

  “这么说明,再结合汪阑珊颠三倒四的理论,他胡闹的方式,就是进入人心,操纵人心,让人产生幻觉,做出有悖常理的行为。最直接最高效的方法,就是让女生面对种种幻觉,感觉自己将是‘选中’的受害者,事实上是受到了一种暗示或催眠,就像我刚才在汪阑珊的病房,不由自主地走向毁灭。”叶馨觉得寒意阵阵。

  “咦,你的论调和章云昆颇有几分相像,我看有些道理。”

  “要找根源,看来还得回到1967年6月16日凌晨,那天发生了什么?”

  “根据那最后一篇日记推断,萧燃想见依依一面,如果她来了,坦诚相对,他就会顽强活下去,既然我们知道他选择了自杀,显然依依没有来。”

  叶馨轻叹一声,双眼有些模糊:“其实我也是这么猜的。那首叫《等,等》的歌,分明就是记叙了这个故事。我为什么能听到那首歌?而如果真是他这样暗示杀人,究竟想得到什么?要说是报复杀人,这些女生、还有我,都和他无怨无仇,他这样做也太不合情理。”叶馨不愿将心目中的“谢逊”和一个蓄意杀人的灵魂划上等号。

  “也许他下是心胸狭窄,认为是那个‘依依’出卖了他,这才屡屡造出更多的冤魂,传一个愤怒的讯息。”

  “如果真是这样,他的行为堪称丑陋。我现在想得更多的是,怎么化解这难”逃的一劫?”

  欧阳倩想了想说:“我看,解铃还需系铃人,找到那个‘依依’,或许会有些帮助。刚才给我妈打电话时,她刚打听来了‘铁托’的电话号码,我们这就给他拨个长途。

對吥起..莪想莪已經疲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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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国大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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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玄音     

6月7日15:00
自从汪阑珊被转到重症病房后,叶馨只有在花园里能见到她。通常见到她时,总有谢逊陪在自己身边,自己的一颗心和一双眼都在谢逊身上,并没有和她多交谈,但记得每次看见她,她射来的眼神总是带着无奈和凄楚。此刻叶馨想起来,即便在一片阳光下,还是毛骨悚然,因为那眼神正应了汪阑珊曾说过的一句话:“占据你的心的不是个名字,而是个悲剧。”
很贴切,自己所谓的爱情原来是一场标准的幻觉,而自己至今深陷其中,千方百计地寻找着借口,拒绝抛开虚幻的美丽。
这不是我叶馨正确的选择。
花园里,果然又看见了汪阑珊。她和往常一样,坐在那张藤椅上,手里拿着画板和铅笔,但也许阳光暖暖地催人眠,她歪着头,似乎已睡去。
叶馨走到了她的椅边,蹲了下来,仰面望着汪阑珊,哽咽着说:“我需要你的帮助。”
汪阑珊睁开眼,怜悯的眼神又出现了,但她的声音还是那么冷漠:“你不愿相信,我也没有那么好的说服力,徒劳的事做多了,折寿。”
“你说过,你看见我心里的那个‘他’?为什么我问了护士和别的病友,他们都看不见?告诉我,他是什么样子?他是谁?”
“你叫他‘谢逊’。”
“我现在知道了,他也许不是。请你告诉我,他到底是谁?在这件事上,你是唯一能帮助我的人。”
汪阑珊俯身看着叶馨,见这女孩子的脸颊上淌着两行清泪,老眼里也迷蒙起来。她忽然抬起画板,匆匆画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只见汪阑珊的原本执笔稳健的手开始颤抖起来,叶馨焦急地问:“你没事吧?”
汪阑珊似乎有些呼吸艰难:“快好了。”
叶馨终于忍不住,长身去看那画板,只见纸上现出的是个带着开朗笑容的男孩,身着白大褂,正是叶馨朝思暮念的那个“谢逊”。汪阑珊抖索着手,在做最后的修饰。最后落笔在男孩的左手,不知为什么,她将那只手画得格外仔细。
看清了,手背上有两排浅浅的牙印!
“谢逊”首次出现在花园里,叶馨将思之切、喜之极,化作对他的轻轻一咬,但远没有咬破,若是在寻常人手上,数秒钟后就会退去,但为何在这“谢逊”的手上却有如此深的印迹,竟能让汪阑珊看得真切?
原以为谢逊的出现,自己思念得偿、幸福得享,谁知是镜花水月?
为什么汪阑珊颤抖的手还在坚持画?
她已经不是在画“谢逊”,而是在画纸上另起一处,描着另一个人像。叶馨吃惊地看着,渐渐看清了,那人像有一张英俊的脸,浓眉,一双大眼英气逼人,只是眼下留着大大的眼袋,正是那冷面小生。
难道,我的心里也有他?
忽然,汪阑珊“啊”地叫了一声,画板和铅笔应声落地,再看她整个身体瘫在藤椅上,双臂无力地垂下,灰白发满头,向后歪倒过去,白沫从嘴角溢了出来。
回到自己所住的大病房,叶馨仍没有从汪阑珊的突发变故中回过神来。她怎么了?自己呼救后,匆匆赶来的医生护士都认为是突发中风,在汪阑珊这样的老年人中并非罕见。即便真是中风,也发生在这个可疑的时机。
汪阑珊向叶馨证实了“谢逊”在叶馨心里的存在,而这个“他”和现实中的谢逊的确有完全不同的长相。既然自己和汪阑珊都能看见“他”,甚至那个冷面小生,这说明那些所谓“幻觉”,并非不存在,只是似乎只有她叶馨和汪阑珊这样的“病人”能看见。
这样的解释无论多离奇,却能表明自己清晰的神智,现在需要的是有人能相信自己。
如果连小倩都不相信自己,那世界上恐怕真的没有人能理解自己了。
6月8日9:00
“小倩,我仔细想过了,你说的没有一点错。”叶馨冷静地告诉来探望她的欧阳倩。
“你真是这么想的吗?我都还没有完全接受呢。”
叶馨轻轻叹一声,知道欧阳倩一定曾反反复复站在自己的角度想,才会至今没有完全接受。她柔声说:“傻小倩,你不用再替我难受了,倒是可以帮我做几件事,证实我的观点。”
欧阳倩生怕叶馨还陷在里面,着急地问:“你又有什么观点?”
“我觉得大家都没有错,你告诉我的句句属实;我所接触过的,无论多么荒唐,也不全是幻觉。”
“我怎么听不大懂?”
“也就是说,我能看见、听见、感受到别人看不见、听不见、感受不到的东西。”
“那还是幻觉啊?”
“记得我在解剖楼里看见的那个绝顶工艺的人体标本么?这并不完全是我的幻觉,我后来在‘月光社档案’里的那本日记中读到了那个标本的存在,如果你能想办法读到那本日记,就知道我没有在胡说。你再看这个。”叶馨取出一张素描纸,“看看这个男生,他就是我‘幻觉’中的‘谢逊’,就是我向你提起过的汪阑珊画的,她也能看见‘他’的存在,甚至那个冷面小生。你说,这会是巧合吗?”
“这汪阑珊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至今也不是很了解,但感觉她知道许多,或许和‘405谋杀案’直接相关。”
“如此说来,你和她一样,都会‘见鬼’?”欧阳倩隐隐觉得叶馨所言并非没有道理。
“‘见鬼’谈不上,也许都太过敏感了?还有,你能帮我到广播站取一盘磁带吗?这是我那晚被一阵惊吓后录的音,你听一下,能不能听出那催魂夺命的怪声。”
 
  “小叶子这一住院,我一时半会儿连个接班人都定不下来,毕业都会不安心,”广播站的站长师姐将那盘载有叶馨声音的录音带递给了欧阳倩,带着忧郁。“我已经听过了,有小叶子的独白,但就是没有她说的什么怪声,可见她当时真的很需要帮助,我现在还内疚呢,经常和她在这间小屋子里嘻嘻哈哈,竟然没有注意关心她的心理健康。”
  欧阳倩谢过了站长师姐,迫不及待地将那盘录音带放进随身听,耳机里传来了叶馨轻柔的声音:“一位名叫叶馨的女同学失踪了……”接下来就只有磁带的空转声,再无其它声响。足有数分钟后,才偶尔传来一些开关门和走动的声响,绝大多数时间只是一片死寂。到后来,竟录上了沉重的呼吸声,显然叶馨的恐惧已到了极点。
  “砰”的一声响,似乎什么东西摔在了地板上,会不会是叶馨?她说她曾晕厥过一忽儿。
  然后又传来了叶馨微颤的声音:“我是叶馨,现在是五月十一日晚二十二点左右。不久前,一种奇怪的电波出现在功放器的屏幕上,扬声器里也发出了声音,开始是有节奏的,而且越来越响,后来,广播站内外的灯先后灭了,那电波则变得毫无规律,强烈刺耳。我的头很痛,昏厥了大概几秒钟。现在四周很静,但我……很怕,真的很害怕。”
  想到叶馨独自一个人承受着惊怕,欧阳倩又难受起来。
  接下去是叶馨打电话给章云昆,然后章云昆赶到。
  叶馨录下那段话,是想留个记录,说明一下那晚的挣扎,有案可查,是真的遇险,而非幻觉。显然她虽在经受着折磨,仍没忘了冷静处事。
  而她所说那电磁波类的声音并没出现,只是更证明了她头脑中幻觉的存在。
  可怜的小叶子。
  欧阳倩又仔细回味叶馨在医院说的话:“我们谁都没有错,只是我看见、听见、感受到了你们看不见、听不见、感受不到的事物。”
  小叶子说这话时是如此认真,眼光中对我更是充满了信任。
  因为她知道,只有我会相信她。
  欧阳倩又将磁带倒回,重新听起来,但越听越失望:小叶子,不要怪我不相信你,在大段大段的寂静里,我确实什么都听不见啊?哪怕我已将随身听的音量开到了很大,还是没有你说的那种怪声。
  就在欧阳倩几乎将随身听的音量开到了极限时,一道微弱的噪音出现在她耳中。
  但很有可能这只是随身听本身的机械或电磁噪音。
  欧阳倩想起叶馨向自己描述那怪声,先是很有节奏,比心跳慢、比呼吸快,很像脚步的频率,但后来却似喝醉了一般,时而轻、时而重、时而狂乱无章、时而又恢复那脚步般的节律。如果这微弱的噪音有着叶馨描述的特点,是否说明了那怪声的存在?
  将磁带又倒了回去,欧阳倩将音量开到最大,凝神倾听。果然,那微弱噪音初时有规律,后来则有些反复无常。
  但这声音实在太过微弱,欧阳倩没有十足的信心证明那一定是叶馨所听见的怪声。为什么那怪声不像她描述得那样刺耳呢?或者说,是不是她的耳朵特别灵,像个放大器,很轻微的声音,别人听不见,她却觉得轰响?可照这么说来,她听我们常人说话,岂不是要被震聋了?而按照这样的推论,是不是那次原创歌手大赛上,也是类似的情况,她真的听见了“谢逊”的说话和歌唱呢?
  欧阳倩立刻又从皮包里取出歌手大赛的那盘录音带,换进随身听里,但比赛现场的背景一直很乱,即使安静下来的时候,也有人在唱歌,根本听不出任何异样。
  会不会是因为我太愿意相信小叶子的话,正如章云昆对跳楼女生的诊断,受了暗示,才会听见那微弱的噪音呢?
6月8日11:00
  章云昆反反复复听了十几遍叶馨在广播站的录音,终于放下耳机,摆摆手说:“我的理论对了,你的确是受了叶馨坚强信念的暗示。我可是什么都听不出来,更不用说脚步声般的节奏,或是时快时慢的变化。”
  欧阳倩听他话说得不客气,哼了一声,抢白说:“但会不会是因为你根深蒂固地不愿相信小叶子,受了自己顽固观念的暗示,反而听不见了呢?”
章云昆被噎了一下,摸着齐整的黑发,一时竟无辞反驳。他凝思了片刻,点头说:“你说的并非毫无道理。这样吧,究竟有没有声音,我们去找个真正的专家来鉴定一下。”
  章云昆带着欧阳倩到了邻校江京科技大学的物理研究所。他在精神病学研究生学习阶段选修了实验心理学,该课程的许多实验部分都是在这个研究所完成,听觉实验就是其中的一节。章云昆在研究生学习期间放纵自己的研究兴趣。他曾设计了一个课题,录下了各类精神病人说话的片段,试图从语音学上找出同类精神病人言谈的共性,探讨语音学做为辅助诊断的潜能。帮助他进行声学分析的是江京科技大学的一名研究生严炎,两人因此成为了好朋友。章云昆那套“捉鬼装置”的信息就是严炎提供的,原本是做为一个玩笑,没想到章云昆当了真,花大价钱邮购了来,从此真的成了严炎的笑柄。
  严炎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但头发稀疏,已显秃势。他在办公室里听两人各执一词地说完,笑道:“要不,先让我用原装的声学仪器先听听吧。”
  欧阳倩催着说:“好啊,走吧,你的实验室在哪里?”
  “我不说了吗,先用原装的听,不急着去实验室。”见欧阳倩一头雾水,他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章云昆和欧阳倩都笑了起来。严炎用欧阳倩的随身听仔细听了几遍,最终摇着头说:“我这原装货看来真的不大好使,感觉有时候能隐隐约约听到一丝丝声音,但似乎毫无规律,也不知道是不是机器本身的干扰音;再听一遍却什么都听不见。越多听越糊涂。”
  “是不是说明,即使有声音,也在人耳听阈的临界点?”章云昆问道。
  “还是让机器发表意见吧。”严炎起身带着两位来客走向实验室,“正是个好机会,向你们炫耀一下我们这儿的一台‘梦之仪’。这台仪器算是一种高性能声图仪,一器多用,声频、声强、声谱都能做,从次声到超声,涵盖的声频和声强范围都很宽,还能进行细致的多声源分析,全部是计算机操作,出图漂亮。如果真像我们认为的那样,这声音只不过是在人耳听阈的临界,这仪器应该是牛刀杀鸡,大材小用了。”
  磁带里叶馨的声音一出现,“梦之仪”的电脑屏幕上出现了清晰的声波。那句“一位名叫叶馨的女同学失踪了”刚说完,电脑屏幕上就只剩下了纵横两道坐标线,再不见声波的出现。
  章云昆吐了口气,悠悠说道:“好了,欧阳同学,如果你还记得你的承诺,今天午饭我就不用刷自己的磁卡了。虽然做为老师,让同学请客有些道德上的亏欠。”这是两人临来前打的赌。
  欧阳倩正在懊恼,严炎指着屏幕左上角的一排英文提示,沉声说:“别这么早下结论,这个问题没那么简单。”他立刻输入了几行指令,切换了电脑屏幕的显示,出现在三人眼前的是一上一下两个坐标,每个坐标上各有一道声波。
  严炎自言自语道:“果然如此!”
  欧阳倩急着问:“果然什么如此?你倒是给我们解释解释。”
  “是这样的,上面的坐标显示的是超声范围的声波,下面的坐标显示的是次声范围的声波。换句话说,磁带里的确有声音,但都不在人耳可以聆听的范围之内。”
  章云昆惊道:“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说叶馨听到了寻常人听不见的声音?”
  严炎不置可否,指着那两个坐标图说:“你看这两道波,频率虽然有天壤之别,但声强的改变保持着同样的规律,换句话说,这两种声音保持着同样的节律,假如人能够听见,就会像心跳声,或者,恒定速度的脚步声。”
  欧阳倩惊叫道:“这正是叶馨的描述!”
  章云昆说:“严老兄,让我澄清一下,你的意思是说,在这段沉默过程中,的确有一道次声波和一道超声波同时出现,而且正如叶馨说的那样,这声音有节律,就像脚步声。”
  “不错,有节奏,而且似乎越来越强……慢,慢,慢,又变了,变得毫无规律了,强度倒是更大了……”
  “啊呀,跟小叶子说得简直一模一样!疑问解决了!”欧阳倩兴奋地叫着。
  不料严炎用鼠标圈起一段声波,放大后,冷冷地说:“你也不要得意得太早,我这里还有两个好大的疑问没有解决呢。其一,从波形判断,这两道声波并非完全在纯空气中穿行,根据我的读谱经验,似乎是经过什么粘稠状介质或者致密的固体介质,非常难判断。而照你们所说,当时这个什么叶子一个人坐在广播站里,如果耳朵里接收到声音信号,应该是从空气中,即便声源来自门外,也不过隔了一层门,不会出现这样奇怪的波形。”
  “你是说这声音的来源很奇怪吗?”
  “没错,还有第二个奇怪之处。我虽然不是行家,但大致知道磁带录音的原理,是通过音频电流改变录音机磁头上的磁场变化,进而引发磁带上一个个小磁粉的独特磁性和分布,记录下声音。这种录音法非常粗糙,即便正常的声音也会丢失信号,怎么会录上次声和超声?也许我孤陋寡闻,反正是头一次听说。”
  “但有一点几乎是可以肯定,小叶子的确听到了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听不见的声音,对不对?”
  严炎一指章云昆:“这话你要对他说,又不是我和你赌的饭局。”
  章云昆连连摇头:“不可思议,不可思议!”
  欧阳倩道:“有什么不可思议?我看你是墨守成规太久了。怎么样让你彻底相信呢?”她灵机一动,又拿出那盘歌手大赛的磁带,递给严炎:“麻烦严大哥再分析一下这盘磁带。特别要注意那两首周华健的歌。”
  放到了庞钧卡拉OK周华健时,因为台下比较安静,电脑屏幕上现出的杂波稀少,最突出的就是庞钧歌声所带出的声波。严炎忽然叫了声:“真有这样的事!”用鼠标又截取了一段坐标区放大,只见《不愿一个人》伴奏和演唱的主声波之下,又现出一道声波,也是起伏有致。严炎又将“梦之仪”切换到声谱仪状态,盯着打印机里输出的图谱,连连称奇:“这可有趣了,我初步的观察,这声谱显示出发音的抑扬顿挫,基本上可以认定也是在唱歌,只是几乎没有任何声强。换句话说,这磁带在同时录出两首歌,一首是伪周华健的,大家都能听见,另一首不知名的歌,没人能听见。”
  “除了小叶子!她听见了。”欧阳倩又兴奋地叫了一声。
  两首“伪周华健”的歌唱完,严炎说:“听不见的歌共有两首,真是有‘见鬼’的感觉。”
  欧阳倩心情激荡,脑中闪过无数的念头:看来小叶子是对的,她真的能感知常人无法感知的事物,所谓“幻觉”,原来都是她真正的感觉。她没有理由再接受什么“治疗”了,她又可以生活在我们中间了!
  但她还是没忘了一件重要的事,笑着看向目瞪口呆的章云昆:“章老师,已经是中午了,严大哥和我肚子都饿了呢,你还傻站着干什么?”
  “能不能再借那钥匙用一用?”
  “什么钥匙?”游书亮见欧阳倩突然来访,知道一定和叶馨有关。
  “还有什么钥匙?当然是进档案馆的钥匙啊。小叶子当初不是从你这儿得到的?”
  “真不知道你的大脑怎么运转的。保卫科从叶馨口袋里搜走了那古董,它成了作案工具,难道还会给我?更何况叶馨还算够义气,没把我供出来,说那钥匙是在学生会里找到的。所以,我这里怎么也不可能再有了。”
  “我当然知道,所以只是问问,碰碰运气而已。”欧阳倩狡黠地望着游书亮。
  “你到底想要什么,快明说!”
  欧阳倩忽然把脸色一沉:“你居然用审我的语气说话。倒是我应该好好审你。你说,这两天怎么总往保卫科跑?是不是又说小叶子什么坏话了?上回是不是就是你告的密?”
  “什么?!你跟踪我!”游书亮“腾”地从椅子上跳起来,眼镜险些震落到地上。
  “谁有兴趣跟踪你!”欧阳倩又露出了捣鬼的调调来。“好啦,不用害怕啦。是这样的,我这两天总在保卫科附近转悠,想得个机会,溜进去看看那‘月光社档案’是不是还在里面。可是他们那办公室里不是有人就是锁着门,我一点机会都没碰到,反而看到你进出了两回,是不是犯什么事了?是打麻将被抓赌了还是欺负女同学了?”
  “什么是‘月光社档案’?”
  “就是小叶子那天晚上在档案馆里看的那份档案。可惜她没看完。你怎么不回答我问的问题?”
  游书亮点点头:“原来如此。说起来我总往保卫科跑,的确是和小叶子有关。那天她在档案馆里被揪出来后,随身带的一份胶卷连同那铜钥匙都被保卫科搜去了。保卫科的人既然知道叶馨一直在档案馆,料想胶卷里不过拍的是和档案馆相关的内容,但为了证实一下,还是想看看拍下来的到底是什么。跟着他们一同处理叶馨事件的正好是咱们学办的金老师,他说:‘拿到照相馆去冲印,费时费事又费钱,不如就让我们学校的摄影协会帮着处理一下。那个协会的经费我们学院还赞助过一部分呢。’于是这差事就落到我头上了。”
  欧阳倩高兴得立刻就要跳起来:“原来你看到那些照片了!怎么不早说,你一定留了一份,对不对?”
  游书亮不动声色地说:“算你猜着了,我是有一份。”又不动声色地从办公桌下的小橱子里取出一叠照片,递给了欧阳倩。
  欧阳倩带着按捺不住的兴奋神情,低头看去,但脸色陡变:“这是什么呀?模糊一片!”
  “我在没冲印这些照片前就猜到了会是这个效果。原因很简单:叶馨的相机精密度还不够,聚焦能力有限,技术也不过硬,在黑暗中想得到个好效果谈何容易?”
“这可怎么办!真是天上掉下的馅饼也吃不着。”欧阳倩沮丧地叹了口气,鸠占鹊巢地坐在了游书亮的办公椅上。
“是啊,更惨的还在后面呢。我把结果告诉了保卫科,他们倒不在乎,却盯上了我,三天两头让我给他们冲照片,我这就变成了公仆。你看见我那两次,都是给他们送照片去的。”
欧阳倩听他这么一说,立刻冒出个好念头:“好,我有个办法了。你下次去给他们送照片的时候,能不能多在里面泡一会儿,瞅瞅那一摞‘月光社档案’是不是还在保卫科里放着。虽说离上回小叶子‘被捕’已经有一段日子了,但如果他们疏忽,那档案还是很有可能没被送回档案馆。”
“如果发现那档案还在保卫科呢?”
“这句话还给你了:真不知道你的大脑是怎么运转的!如果还在,当然是想办法偷出来啊?否则,干吗让你去侦查?”欧阳倩心里舒畅多了。
游书亮把头摇得像欧阳倩在那个物理研究所里拨弄过的音叉:“偷?这怎么行?我可是遵纪守法的好青年。”
“那就不说偷,换个字,孔乙己先生说过了,窃书不算偷也。”
“你这小姑娘胆子也太大了!叶馨就是跟你学坏的。”
欧阳倩叹口气,有些出神:“嗨,可不是吗!好像人人都这么说呢。这样吧,看来你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我也就不费这个力气了。我把我的呼机号留给你,如果你看到那档案,就赶快通知我,怎么样?”

對吥起..莪想莪已經疲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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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迷情     

欧阳倩低头看看扔在地上的那根长杆和表盘,又看看章云昆。章云昆会意,叹道:“嗨,说了不怕你们笑话,你们猜猜这是干什么的?这是我专门从国外邮购的一套所谓的‘捉鬼器材’。”
欧阳倩哑然失笑:“真是没想到,你不是不信怪力乱神的么?”
“我现在更不信了。这两年来我几乎要将解剖楼掘地三尺,还是没发现任何线索,说真的,还是因为叶馨的出现,听她所说的那些无法解释的现象,使我产生了‘试一试’的想法。我在一份美国出的杂志上看到了这套‘捉鬼器材’的介绍。按照一些美国‘捉鬼专家’的理论,所谓鬼魂,其实也是一种物质,一种能量,也能产生‘场’,以电磁波的形式存在。这套器材,其实就是一种捕捉和放大电磁波的仪器,如果有比较强烈的磁场,就会发出嗞嗞拉拉的噪音。当然,如果遇到明显的热源,比如没有严密防护的人体,这仪器也会有强烈的反应。所以那些天冯师傅在底楼上班,我一进楼门,这仪器就大叫起来,是明显有人的信号,我便知道冯师傅在楼里。除此之外,我虽然每天半夜都来‘探鬼’,至今毫无收获。”
“可别这么说,你至少逮住了欧阳倩同学这个‘机灵鬼’。”冯师傅笑着说。
欧阳倩哼了一声:“冯师傅,难道您真的忍心拿我做诱饵,钓出章老师这条大黑鱼吗?万一他是坏人怎么办?万一他是恶鬼怎么办?”
冯师傅道:“我腿脚虽然不便,但章老师每次拖着那一大堆东西,也跑不快,所以我早认出了章老师,感觉他是在做什么研究,但见他既然躲躲闪闪的,直接道破一定不好,就请你出面揭穿了。他如果真是坏人,见我每晚上都那么碍事,不是早把我切成八块儿了?就像……你那个朋友的幻觉。”
章云昆见欧阳倩皱了皱鼻子,忙说:“好了,冯师傅您也不用再多猜了。我也是怕羞,才躲躲闪闪的。我想从今晚起,也可以停止这荒唐的行为了,仍坚守我过去的理论。”
“哦,什么理论?”欧阳倩好奇地问。
“所谓‘405谋杀案’,其实根本不存在。”章云昆充满自信地说。
欧阳倩使劲地摇头:“我还是不信有那样的巧事,每年的同一天都会有女生从那间宿舍跳楼,难道都是自杀?”
“不是自杀又是什么?如果是他杀,这么多年,公安局不可能连一点线索都没有。我这几年一直花了很大的精力在这一系列坠楼事件的精神病学分析上。我得出的结论也许你更无法相信:所有坠楼的这些女生,都有程度不等的精神病症状。”
欧阳倩轻轻“啊”了一声,果然觉得匪夷所思。
“我的硕士毕业论文就是对九个在405室发生的自杀案例进行精神病学分析。对这些死者,我都进行了大量的资料收集和采访。举例说吧:第一位死者筱静是第二位死者蒋育虹的室友兼知心好友,情同姐妹。蒋育虹于1977年春住进了精神病总院,而看上去一切正常的筱静正是在那一年跳楼身亡。我对这两位女生的同学、老师和家长进行了深入采访,终于发现,蒋育虹住院后,筱静非常难过,整天无精打采,失去了学习和社会活动的兴趣,从种种表现看,已经属于典型的临床抑郁症。而自杀行为在抑郁症病人中有相当大比率的表现。
“蒋育虹出院前就得知了筱静的死讯,据说哭得死去活来。只不过她的幻想症状已经不复存在,实在也没有继续住院的必要。但听说她重回学校后,对所有的同学都不理不睬,即便有热心的同学主动同她接触,她竟会说:‘你又怎么能替代筱静呢?’她甚至将筱静的死归因于自己,等到了1978年春天的时候,她已会经常说‘筱静在那边等我’这类让人惊惧的话,也就是说,她已经做好了死的打算。可惜当时的人们对精神病的了解不够,只是简单地将精神病人和‘疯子’划等号,忽略了许多正常的心理和精神障碍,这才导致了一些悲剧的发生。后来的各位坠楼女生,如果有时间,我可以逐一……”
欧阳倩忽然插话说:“可是,又怎么解释,那些住过精神病院的女生都有幻觉呢?比如说蒋育虹,是什么导致了她最初的幻觉?后来那数位呢,她们又是因为什么导致了幻觉。为什么所有的自杀都是在6月16零点这个特殊时段呢?”
“这可以说是我整个调查中最有趣、但又最令人费解的问题。我认为蒋育虹可能是真正直接产生了幻觉的病人,是她影响了一代又一代的405住户。就在她自尽后,她幻觉中的形象,比如对‘月光’的呼唤、白衣女子和碎脸的模样,又出现在后来自杀女生的意识中,看上去很玄,是不是?但我在调查中发现,蒋育虹多次向周围同学描述她的幻觉,所以在405那间宿舍连续两年出事后,这些幻觉的描述就不胫而走,广泛流传于学校里。后几年坠楼的女生很有可能受到了这个传说的暗示作用,出现了类似的幻觉,更是选择了6月16坠楼。
“后来学校意识到这是个很严重的问题,曾三令五申不许继续传播这个故事,将这件事做为思想问题来抓,确是很有效地抑制了许多荒唐谣言的传播,到了你们这两级新生,除了‘405谋杀案’还有人提起,具体的内容已经基本上失传了。”
欧阳倩摇摇头说:“那就更奇怪了,既然那些幻觉的描述已经基本失传,但为什么会出现在叶馨的梦里?”
章云昆想了想说:“我无法解答这个问题,我也无法解答这最初的幻觉是如何产生在蒋育虹脑中,这也是为什么我近来还在试图从解剖楼里找原因,但我不认为这样找下去会有什么样的结果。至于叶馨的情况,你比我更了解,除了‘月光’、白衣女子的碎脸等梦境,她还有许多严重的幻觉,比如她父亲的亡魂、那个叫谢逊的男生……”
欧阳倩忙打断道:“她父亲好像真的来看过她,就在她得知噩耗的前一晚,还给她留下了一件夹克衫做纪念呢。我回宿舍看过,那夹克衫确实存在。”
章云昆一愣,揉着额头想了一会儿:“我也记得她提起过这件夹克,它的出现,一定是有解释的,比如,会不会她父亲因为早知自己得了绝症,生怕再难见到女儿,就在她离家前塞在她行李中呢?会不会她对日渐衰弱、气色不好的父亲早有患病的预感,才会睹物思人,之后又将这夹克出现的时间和对父亲的思念混在了一起呢?”
欧阳倩也叹了口气:“你虽然有些不知所云,但似乎有些道理,总之比较玄。”
章云昆说:“叶馨这个病例很特殊。她的确有奇怪的幻觉症状,尤其对谢逊那个男生。但同时,在和她的交往中我能感觉,她有相当强的逻辑分析能力,而且很冷静,善于剖析自己,这在精神分裂症患者中很少见。我的这个感觉也得到恩师徐海亭的确证。徐医生从一开始就认为,叶馨似乎和以前那几位住院的女生不同,幻觉症状虽有,却没有影响正常的思维。”
欧阳倩心头一动:“章老师,既然你对精神病学方面这么在行,我正好可以请教你。叶馨似乎至今还不知道谢逊其实并不存在于她的生活中,她完全在和一个幻影在交流、甚至恋爱,我该不该向她挑明呢 ?”
6月7日10:00
病人探望室里,叶馨一看见欧阳倩,又露出欢颜:“正担心你呢,怎么样?章云昆到底在弄什么鬼?”
欧阳倩将夜间的见闻说了一遍,说到她裹在一身“皮”里汗流浃背,却成为章云昆“捉鬼器材”有史以来捉住的“第一鬼”,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这两天,我一直在寻找那个‘依依’的下落,可是单凭着‘依依’这个小名,真不知该从何找起?根据你告诉xxx记里的日期推算,她和小萧应该是1963级的,我问我妈是不是知道63级里有个叫‘依依’的女生,她努力回忆了一番,说她是65级的,对63级的女生虽说不太陌生,但并不是都了解,没听说有叫这个名字的。我逼着她继续向她认识的老同学打听,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卖力。”
叶馨想了想:“你还可以问一下‘铁托’这个名字,他好像很有名的。”
“好,我回去试试,”欧阳倩又似是不经意地问起:“既然说到有名,那谢逊,今天来过了吗?”
“已经来过两次了,你来之前,他刚走。”叶馨的眼中温柔一片。
欧阳倩在心里叹了一声,从皮包里取出一张照片:“小叶子,让你看一张帅哥照,想想看,认识这个人吗?”
叶馨仔细看了看,见照片上是个神态略有些腼腆的男孩子,摇了摇头:“好像有那么点印象,大概在学校见过,但肯定不认识,怎么,是你的白马?”
虽然有所预料,欧阳倩还是心一沉,又取出另一张照片,是张合影,两个男生,左边的正是前一张照片上的那个男孩,右边的男孩高大挺拔,剑眉朗目,仪表堂堂。
“认识他们吗?”
叶馨看到照片上右边的男孩,本想打趣欧阳倩:“原来这才是真的白马。”但她抬眼看欧阳倩,一贯轻佻的小倩此刻却面色凝重,便低头再看那照片,细细看两人的神态,心头忽然现出一丝隐隐的不祥预感。
“我不认识他们……但不知为什么,有一种感觉,似曾相识。”
欧阳倩低下头,将想好的话又在心里重复了一遍,话到嘴边,却又变了味儿:“小叶子,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我说了,你一定不要怪我,因为我……不得不说。”
她一指左边那个略带腼腆的男生:“他的名字叫谢逊。”
又一指右边那个俊朗的男生:“他叫厉志扬。”
叶馨浑身一颤,愕然地盯着欧阳倩,又垂下头看那照片,沉默良久。在这样的沉默中,欧阳倩感觉自己成了叶馨,在叶馨的感受中挣扎,竟落下泪来。
而叶馨出奇地冷静,没有痛哭,没有大声地质疑,只是用手指在照片上那两个男生的轮廓上一圈一圈地描摹。欧阳倩知道,她聪明的大脑正经受着强烈的冲击,正在飞快地运转着,希望能拨开越来越浓的云雾。
正如欧阳倩所料,叶馨此刻的脑中,痛哭和大声地质疑已如暴风雨般掠过,或者说,尚未来临——她先是震惊欲绝,但立刻恢复了平静,一个个的疑问盘旋在脑海中?
为什么自己被送进精神病医院,是不是旁观者清,滕良骏对自己,一直就是个正确的诊断?
为什么欧阳倩一出山就调查出这么一个惊人的结果,她知不知道,这个结果有多么大的摧毁力?
为什么要相信欧阳倩?这是不是一个巨大阴谋的一部分?彻底将自己定性为“精神病”,接受更多的“治疗”,直到行尸走肉?
她很快否定了这种可能,不但是因为她对欧阳倩几乎无止境地信任,更是因为做为谎言,这一切会不攻自破,会成为有史以来最拙劣的谎言。但如果欧阳倩所言属实,自己难道不是一直在接受着一个最大的谎言?
但如果接受了这个事实,不是意味着坠落于一个痛苦的地狱?本以为爱情如花,绽放在自己年轻生命中最艰难的一段日子里,到头来却发现,这花不过是纸做的,莫说经不起风雨,即便在阳光中也会枯萎退色。
可是在她心中,正是这段爱情,陪她度过了这段艰难生活,她永远不会忘怀。
莫非就是因为这种感觉,自己就要永远居住在内心建筑的海市蜃楼中?
她迷惑了。
已经不知是多少次,她一开始苦苦思索,就头痛欲裂。这次也不例外。
眼泪一滴、两滴、滴滴地落在了那张照片上。叶馨忽然抓住了欧阳倩的双手,哑声道:“小倩,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你帮我……”
欧阳倩从未见过叶馨如此无助,心里一酸,泪流得更快,但随即狠狠摇了摇头,仿佛这样就能摇走悲伤,然后向叶馨讲述了前两日去见谢逊的发现,以及和文娱部长的交谈。最后又说:“我知道这很难接受,是否接受就全在于你。你可以仔细回忆一下,比如说,他来探望你这么多次,是否曾给你买过哪怕一样礼品?”
叶馨一呆,她不用很费力,就能回想起,谢逊从来没有为自己买过任何礼品。照理说,这样的行为,决不为恋爱的习俗所接受,只不过叶馨一直认为谢逊是个粗心又洒脱的男孩,不那么物质化,反显得不俗。但今天经欧阳倩点醒,一切似乎顺理成章。
虽然她厌恶这样的顺理成章。
这意味着她要开始对抗自己的生活和爱情,尤其在这样风雨飘摇的日子里,她宁可退回虚幻中。
“我还有那晚歌唱大赛的录音,如果你做好了思想准备,我可以放给你听。”
叶馨摇了摇头:“小倩,我相信你,以后再听吧,等我静下心以后。但你告诉我,怎么去接受现实,告诉我,我是不是真的有精神分裂?”
欧阳倩一凛,心想:小叶子能问出这样的话,又怎么会是精神分裂?
“我真的不知道……我不懂什么精神病学,只是有幻觉,并不见得就是精神分裂吧?我想只要你承认了幻觉,又不再沉浸在里面,应该就算健康了。”
“我现在很怕,不光是因为这些日子以来,我可能还有其它幻觉,自己也辨不清真伪,更是因为我觉得无能为力,很难摆脱那些幻觉。”
欧阳倩再次感觉叶馨应该和她一样,快乐地生活在精神病院的大墙外:“这么说,你已经意识到自己的确有幻觉?”
“我需要时间,将过去几个月的生活梳理一遍,也许我会走出来,也许我会越陷越深,我不知道。”叶馨虽然仍是头痛难忍,仍在努力回忆着近来所经历的难解之事。
“我会帮你。”欧阳倩看着叶馨痛苦的神情,觉得这句话很苍白。
从哪里说起呢?
叶馨知道,自己虽然相信欧阳倩,但拒绝接受她说的事实。
谢逊,你出来,说个明白。
她知道,还是要靠自己,将这一切头绪理清,无论这样做的结果会带来多么大的苦痛,摧毁多么美好的梦境。
但再美好的梦境也只是梦境。
叶馨端坐在床边,仔细回忆着过去的一幕幕,那被撩乱的生活。但从哪里说起呢?谢逊,别无选择,只好从你说起了。
在那个春日的午后,你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学生会办公室里,报名参加原创歌手大赛。当时,只有我一个人在场,昏昏欲睡。你似乎并不知道“金毛狮王”的雅号出自金庸的《倚天屠龙记》,你说你要用到钢琴。
原创歌手大赛上,你迟到了,几乎要被取消参赛资格。但你最终赶到了,唱了两首歌,《绝情谷》和《等,等》,而这时的你,似乎对金庸并不陌生——“绝情谷”出自金庸的《神雕侠侣》,是你在那几天参加了金庸作品的集训吗?奇怪的是,据三班那位女生说,你在同学中早有“金毛狮王”的外号,但怎么解释,头次见面时,你仿佛从未听说过金庸这个名字?
还是那次比赛,显然真正的谢逊并没有出现,因此比赛结果里,你榜上无名,我还替你叫屈,但从文娱部长的眼神中,可以看出震惊和不解。现在终于知道,原来除了我以外,再没有人看见你。
然后你出现在南去的火车上,但下了火车,却执意不随我去我家。但我在返校的火车上,又遇见了你。两天后,你又跟着我去宜兴找沈卫青,我们一同目睹了沈卫青坠楼的惨剧,但只有我被公安局找去问话,你却不见了。我一出公安局,你又出现了,陪我回了学校,还因为说错了话,惹我生气。在这两次旅行中,似乎都只有我一个人见到你。
再次见到你时,我已住进精神病总院,在我情绪最灰暗的时候,你来为我拭泪,没有你,我不知道能不能度过这段艰难的日子。
每次你来,都是穿了白大褂“混”进来的,从未正式和我在病人探望室里会面,再次证明,除我之外,似乎并没有第二个人见到你。
除了汪阑珊。
但正是汪阑珊,看出了我心里的你,可是她迟迟不肯叫你“谢逊”,终于被我逼不过了,她说:“比如我说出‘谢逊’这个名字,能证明什么?这只是个名字。”
莫非她能看见你,但不愿叫你“谢逊”?
你究竟是谁?
叶馨迷惑了,头又开始隐隐作痛。
她又思忖了片刻,渐渐觉得,谢逊只是大半年来诸多跌宕起伏中的一个大浪,要想理顺一切,还是要从头说起。
为什么入学不久,就出现了载有白衣少女、曼妙音乐、碎脸的噩梦?这个梦境似乎蒋育虹有过,沈卫青也有过,这些人最后的结局是死亡,自己被预示着同样的命运。蒋育虹、沈卫青们似乎也都听说过“月光”,沈卫青甚至查出了“月光”的根源,但他们最后的结局是死亡,自己再次被预示了同样的命运。
然后是在解剖实验室里看见了那近乎完美的标本,可是除了我,没有任何人能够看见,本来这又是另一个“幻觉”的例子,但后来在那萧姓男生的日记里证实,这标本确有其物。为什么只有自己能看见?
同样令人难以置信的是父亲的出现。在脑死亡七天后,他怎么会出现在千里之外的江京校园里?是幻觉。后来太平间里,父亲的尸体开口说话,自然也是幻觉。但怎么解释父亲的那件夹克?
真希望沈卫青的坠楼一幕也是幻觉。可惜,这是残酷的现实。是自杀吗?如果是,莫非真是命中注定?如果不是,谁杀了沈卫青?是人,还是“非人”?
按照沈卫青的指点,自己摸到了学校档案馆,是谁将最后一年的“月光社档案”摆在了桌上,还有那张写着电话号码的纸条?
得知学校要送我去精神病院后,我夺路而逃,逃出苗圃的那扇小门后,走投无路时,一辆出租车鬼使神差地停在了身边。那出租是谁叫的?一个女人打的电话。难道天下真有“鬼使神差”的事?
然后是那惊心的一夜,广播站里,古怪的声音从何而来?解剖楼里,看见冯师傅被分尸,这幻觉又是从何而来?为何单单是冯师傅?
住进精神病总院以后,所有无法理解的事都围绕在汪阑珊身上。她到底知道多少和“405谋杀案”相关的事?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一个精神病人?一个巫婆?一个优秀但业余的演员?一个高明的精神分析师?一个杀手?
她为什么要杀滕良骏?
如此多的疑问,再想下去,只会换来更剧烈的头痛。叶馨正准备放弃,眼光落在邻床直直平躺着的病友身上,不知为什么,那病友使她又想到了解剖楼里神秘的人体标本。
如果那日记不是个幻觉,人体标本确有其物,说明自己看见了别人看不见的事物。推而广之,会不会那些所谓幻觉,都是自己能看见,而别人却看不见的东西?就像汪阑珊,她能读出人的心理,在别人看来,不也是一种幻觉?
叶馨站起身来,环视这四周,到了自由活动的时间了么?她急欲见到汪阑珊,或许她能帮助自己走出困惑的泥沼。

對吥起..莪想莪已經疲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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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3-4 09:53:57 |只看该作者 微信分享
呵呵,谢谢斑竹MM,有机会一定给你买巧克力呀,呵呵
最近几天忙死了.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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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国大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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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3-4 01:52:24 |只看该作者 微信分享
lzmm又偷懒..罚你给偶买巧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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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国大老

啦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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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3-4 01:40:20 |只看该作者 微信分享
第二十章

  走出学生会办公室,欧阳倩忽然有了想大哭一场的冲动。虽然证据确凿,她仍是无法相信,叶馨的确有了精神上的闪失。
  多少年没有这么难受了。不久前得知叶馨住院的消息,不过是震惊和气愤,认为一定是个误诊,只要她小倩出山,一定能证明叶馨清醒的神志。可是,不过半天的功夫,心目中的一个天平垂到了不该有份量的一边,而这一切由自己发掘出来,尤为心酸。
  不久前还笑话游书亮变得多愁善感,自己这会儿也没好到哪里去。小叶子,你为什么让身边的人都为你感情细腻起来?唯独那可恨的谢逊……
  欧阳倩忽然又想起,会不会叶馨出现对谢逊的幻觉并非是病理性的,而是什么灵异的现象?记得叶馨说过,她父亲脑死亡后,还到学校来过,甚至留下过一件夹克衫。如果这夹克衫确有其物,说明叶馨经历的并非完全是幻觉。
  走进405室,正好几位室友都在,见到欧阳倩,都大吃一惊。欧阳倩知道周敏和陈曦是“捉拿”叶馨的主力,本想说几句奚落的话,但想想两人这样做的客观效果还是帮了叶馨,便忍住了不说,只牵强地向她们笑了笑,忽然作势要和秦蕾蕾拥抱。秦蕾蕾想到欧阳倩刚得过甲肝,一时没反应过来,以为要被她传染,吓得叫了起来,宿舍里登时笑声一片。
  笑声中,却没有叶馨。
  欧阳倩顿时又没了兴致,走到叶馨的铺边,呆呆地站着。
  眼前忽然一亮,只见叶馨的床上,叠着一件纺绸夹克。
  她将那夹克拿在手中,仔细观看,这的确是一件普通的男式夹克,当然不会属于一向穿着得体的叶馨。
  这么说来,叶馨真的见过她父亲的亡灵?否则,这夹克又从何而来?
  唯一的解释是,叶馨的确经历了和非生命的接触。看来,自己多年来对怪力乱神的偏爱并非毫无道理,而这样的怪事竟发生在自己最好的朋友身上,还有什么可怀疑的?
  为什么还将信将疑?原来自己确如小叶子所说,是叶公好龙吗?
  这是不是说明叶馨并非是有幻觉,而是看见了寻常人看不见的灵魂?对谢逊的幻觉也可以这样解释吗?可是谢逊是个存在于现实中的人,叶馨看见的,又是什么?
  叶馨显然不是唯一和非生命接触的人,她讲述的那个写日记的小萧,不是曾和一群鬼魂共赏交响乐?
  想到“月光社”,欧阳倩立刻决定再去找那个驼背老头。叶馨那晚分明看见冯师傅被分尸的惨景,但事后被告知,老人家那晚并不在解剖楼工作,而是因为小中风在家休息。这再次说明叶馨的确有幻觉,叶馨本人也直认不讳,她当时屡受惊吓,已身心俱疲,很有可能陡然乱了心智。
  冯师傅在解剖教研室这么多年,不可能一点没听说过“月光社”的故事,说不定他能提供线索,找到“月光社”和“405谋杀案”的关联。但他一直吞吞吐吐,又是为什么?

  大门被拍得砰砰响,屋里一阵响动后,门开了一条缝。门里的冯师傅一见门口站着位一身素白长裙的欧阳倩,叫苦连声,忙不迭地关门,却被欧阳倩眼疾手快,抵住了门,又推了推,闪身而入。
  欧阳倩一进屋,顿时吃了一惊。冯师傅住在西城区一个旧巷里,三家共住一个院落,从外面看,这间朝北的低矮平房,墙上红砖已变得灰黑,屋顶上缺檐少瓦,整个房子似乎随时都会被城建部门夷为平地。但屋里却雅致无比:家具只有寥寥数件,却都是古旧的西洋式样,雕漆床头、深朱色的枫木大柜、老式自鸣钟,她依稀记得在一些和三、四十年代有关的电影里见过。墙上挂着两幅油画,欧阳倩不会鉴赏,只知道很典雅。
  引起她注意的,是墙边一条短桌上,放着一台老式电唱机。唱机开着盖,放着一张唱片,从唱机到唱片,纤尘不染,显然不久前还用过。
  “真看不出来,您原来情趣高雅。”欧阳倩啧啧赞叹。
  “你是说我这人乍一看粗俗无比?”冯师傅没好气地应着,仍站在门口,似乎随时准备送客。
  “您怎么这么敏感啊?没有那个意思。我这人不会说话,您多包涵。”
  “你怎么找到我这儿的?”
  “您前些日子住院,住的是二附院吧。特不巧,我妈是二附院的医生……我知道打听人隐私不好,打搅您养病也不好,但我没办法,急着需要您帮忙,何况……我知道,其实您根本没有什么小中风,我看了您的病历了,您硬是在病房赖了几天,做了一堆检查,结果什么都没查出来。对不对?不过您还是软磨硬泡,要了好几天病假。没错吧?”
  “你是不是公安局的,怎么管这么宽?你刚才说的这些,都在法律允许范围之内,你想怎么样吧?”冯师傅见来者不善,送客之意更坚决。
  “您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请了病假?不是说您不能请病假,而是这个时机很不寻常。我查了您的病史,非常震惊:您虽然上了年纪,但近二十年来,几乎从来没有生病请假,这当然和您健康的身体和对工作的热情分不开。唯一的例外是1987年春天,您摔折了腿,住了一阵医院。腿基本恢复了后,您又因为其它原因请了一个月的假,当时的症状又多又散,头痛、腹痛、手痛、脚痛、腰酸背痛,好像身上的零件突然都生锈了,最后的诊断不过是神经官能症,换句话说,根本没病!
  “您这次生病,是二十年里的第二次,为什么六七年都好好的,偏偏在这个时候‘生病’了呢?而巧就巧在,您住院的第二天,我的好朋友叶馨也住进了精神病院,前一天的晚上,她竟在您那间准备室里产生了幻觉,看见您正在被……我不说了,说出来怕吓着您。”欧阳倩觉得颈后凉凉的。
  “说不说随你,想想我是吃哪碗饭的吧。”
  “好吧,我说。她看见您正被电锯分尸!”说这话时,欧阳倩紧紧盯着冯师傅的脸,想捉出他表情上的蛛丝马迹。但冯师傅面无表情,不为所动。
  “好了,谢谢你这么老远地跑来告诉我。再见吧。”冯师傅正式请欧阳倩出门。
  “我正经事还没有问呢,您能不能再说说‘月光’的事儿?我已经知道讲的是‘月光社’,但想知道它和‘405谋杀案’究竟有没有关系?”
  “我一个技术员,只管折腾尸体,别的什么都不知道。”
  “不可能。‘月光社’的成员在大约十年内相继坠楼身亡,他们的尸体按照遗嘱,都捐献给学校解剖教研室,您从五十年代初就在解剖楼里工作,怎么会不知道‘月光社’?记得我们第一次瞎闯解剖楼,叶馨在迷糊中念出了‘月光’两个字,您为什么神色大变?您后来的解释实在牵强,我们那时候没留心,竟然被您蒙了。您一定知道好多我们不知道的事儿,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首先,我知道的并不多,甚至不如你们知道得多;其次,你们也不应该知道得更多。还用我多说吗?你看你那个朋友,她知道了不少,但现在怎么样?”
  “但是,只有您的帮助……”
  “我有种感觉,我要再多说什么,只会将她送上绝路,我承担不起这个罪过。你也不用逼我,我真的不知道‘月光社’和‘405谋杀案’有什么样的关联,我要是知道,第一个去找的就是公安局,哪里还会等到现在你来问我?哪里还会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女学生一个个地过世?”冯师傅越说越激动,眼角竟湿了,显然动了情。
欧阳倩虽然感觉冯师傅还有隐情未说,但今天怕是不会再吐露出来,又不甘心,于是又问道:“那您告诉我,为什么单单在这个时候称病?”
  冯师傅一怔,想了片刻,终于叹了口气说:“好,被你缠不过,就告诉你吧。我这些天不敢上班,是因为被吓的。
“什么,还有什么能吓住您老?”
“当然,光你就吓我吓得不轻。是这样的,有一天晚上,我正在标本制作室里干活,你知道,我晚上干活很少掌灯的。忽然,我听见一阵轻微的门响,好像是楼门被打开了。我以为又是像你这样的淘气学生,就叫了声:‘谁啊?’却没人答应。我出门看时,只见那楼门还在摆动着,却并没有人影。
“第二天,我正干活儿,又听见了门响,这次,我没再吭声,却听见楼门那方向传来了一阵奇怪的声响,嗞嗞拉拉的,由远及近,非常恐怖。我壮了胆子,猛地冲出门,却仍是什么都没看见,只有楼门在晃,显然有人刚出门。可惜我腿脚不好,等我蹭到门口,外面鬼影也不见一个。
“从那以后,这怪声出现了许多次。折腾了几宿,我就有点神经衰弱,整晚上都提心吊胆的。我怕是因为一个人在解剖楼里呆得久了,产生了幻觉,正好血压又有些高,就编出这个病来,其实是想休息一下。”
欧阳倩心想:这个线索够重要的了,就从这里入手吧。
怎么还不来?
会不会是冯师傅在骗我?
  欧阳倩藏身在解剖楼斜对面的灌木丛中,不瞬眼地盯着解剖楼的楼门。她虽然穿着长袖长裤,身上又喷了防虫药水,但一个小时下来,还是被执着的蚊虫一顿饱餐。她听冯师傅说,那神秘的来者从楼门出入,她本想在解剖楼里恭候,但一个人,终究有些害怕,不如在外面先观察一下,以免打草惊蛇,甚至为其所害。
  她正等得焦急,一阵“沙沙”响忽然传来。她看了看手腕上的夜光表,大约是十二点半左右。抬眼望去,只见一个黑色的影子,正从解剖楼南侧走向北门,脚步很缓慢,似乎不堪重负。快到楼门前,欧阳倩看清楚了,一个瘦高的人,一身黑衣,头上是锥形的连衣帽,但脸在帽子的遮掩下无法辨认,酷似她在美国恐怖片里常见的那种勾魂使者。那“沙沙”响似乎是行走时衣裤的摩擦声。奇怪的是,那黑影还半背半拖着一个硕大的黑包,几乎有两米长,似乎很沉重。
  她忽然想起去年听见冯师傅背尸体的那种脚步声,眼前这黑影看上去腿脚灵便,但显然也在负重,如果这黑影去的真是解剖实验室,那么究竟会是什么在那黑包里?
  尸体?尸体的部件?欧阳倩的脑海中现不出其它合理推想。莫非是传说中的嗜尸怪人?
  黑衣人果然在楼门前停下,走上台阶,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又将门关上。
  要不要跟进去看个究竟?
  依着欧阳倩的性子,一定是要进去看的,但她隐隐觉得这一切诡秘无比,邪意侵人,不应该轻易涉险。做为一个好侦探,不但要胆大,更要心细。
  但她还是忍不住摸到了楼门前,将耳朵贴在门上。果然,她隐隐听见一阵“嗞嗞拉拉”的响声,正如冯师傅所描述。
  现在推门而入,说不定能一目了然。
  但她有个更好的计划,与其和那黑影在解剖楼里狭路相逢,不如等他出来,跟踪他的行迹。
  欧阳倩在灌木丛后又等了大约半个小时,楼门再次开启,那黑影拖着黑包走了出来。看着他转向楼南,欧阳倩蹑手蹑脚地跟了过去。
  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那黑影转到楼南侧,却再没有往前走,而是走上了露天的楼梯。
6月6日10:00
  “什么?是章云昆?这怎么可能?”叶馨听欧阳倩讲述完昨晚的发现,飞快地回想着和他的几次接触,是否有可疑之处,结果出乎意料:章云昆的每次出现,似乎都透着古怪。
  早在叶馨向章云昆描述过那神奇的人体标本后,两人到了存放标本的小屋,叶馨突然头痛晕厥,醒来时已是在医务室;不久后叶馨得知父亲亡故的消息,失意中在校园里乱跑,也是遇见了章云昆;那天去找冯师傅,章云昆却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身后;然后是广播站的惊魂一晚,章云昆出现后,古怪的噪音就消失了;之后自己出现幻觉,看见冯师傅被分尸的景象,他正在附近。
  莫非,他是这一切的根源?他就是“405谋杀案”的谜底?
  “关键,还是要查清他到底在做什么。”欧阳倩觉得叶馨的联想大有道理,坚定了她今晚的计划。
  “可是你一个人,怎么查,万一受了伤害怎么办?是不是先和保卫科说一下?”
  “我们目前什么证据都没有,报告上去,反而打草惊蛇。放心吧,我会保护好自己,至少会准备好充足的‘防狼水’。你好好休息,我看出院已经是迟早的事了。”欧阳倩这样安慰着,但心里难过,她还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叶馨她对谢逊的发现。怎么说呢?“小叶子,你的所谓爱情,都是一场幻觉。”或者,“你好像真的有精神分裂。”
  但如果这一切都是章云昆制造的,又怎么解释叶馨对谢逊的幻觉?也许,这只是章云昆为了搅乱叶馨的神智而设计的幻像。也许他最终的目的,就是杀人。
  这样的想法在欧阳倩脑海中反反复复地出现,陪她度过了将近一天,直到她全副武装地躲在冯师傅的工具橱里。
  她读过许多不入流的“析鬼”书籍,从里面吸取了一些“智慧”,比如说鬼怕动物的残余,这是为什么狗血在“法术”中如此流行,她推而广之,鬼也一定无法侵入兽皮。于是她在这个初夏的夜里,上身皮夹克,下身皮裤,头戴皮帽,手戴皮手套,脚踏皮鞋。此刻,她早已被全身的淋沥大汗浸湿了。皮夹克里有一个采访机和一个照相机,她一只手拿着手电筒,一只手拿着“防狼水”,随时准备出击。
  夜光电子表显示出十二点半,果然,外面传来了轻微的开门声。
  她轻轻推开了橱门,竖耳倾听,“沙沙”声和那“嗞嗞拉拉”声已清晰可闻。是不是现在就出去窥探一眼?她揿下采访机的录音键,正准备爬出橱门,忽然暗叫不好,“嗞嗞拉拉”声就响在屋门外!
  她赶忙躲回了工具橱,再仔细听,“嗞拉”声似乎在门口徘徊,好像章云昆正在犹豫着,是不是要进屋来。
  这样的徘徊足有一分钟,欧阳倩像是度过了整整一年。她暗暗咒骂,这章云昆无论是人是鬼,都是个优柔寡断的角色。但也许只有这样的角色,才能做得面面俱到,害人于无形之间,而不会被揭穿。
  终于,那怪声进了屋。
  欧阳倩在心里反复嘱咐着:要镇静,要镇静,我有鬼缘,无论善鬼恶鬼,都不会伤害我。
  但如果来的是人呢?
  她忽然想起冯师傅那晚说过的话:“作孽最多的从来都不是鬼,而是人!”
  她想打开橱门,哪怕就一条缝,窥一下屋里的情景,但她始终得不到机会,因为那“嗞拉”声似乎径直移向了工具橱。
  原来,他早知道我躲在这里!
  冷汗顺着欧阳倩的脸颊直流到脖颈,呼吸几乎停滞了,她颤抖着抬起了双手,准备好了战术:一旦橱门被打开,先用手电的强光打在章云昆的眼上,然后开始喷“防狼水”。
  “嗞拉”声到了橱门外,又开始上上下下地逡巡,仿佛又在犹豫是否要打开橱门。
  欧阳倩已经不知道还能忍受多久这样的煎熬,难道这是章云昆的折磨战术?
  如果是,这战术正在成功,因为欧阳倩感觉大脑似乎在极度地缺氧,自己离崩溃只差毫厘。
也许,章云昆将困在橱内的欧阳倩戏耍够了,开始缓缓开启橱门。
  欧阳倩迫不及待地打亮了手电,“防狼剂”随即疾喷而出。
  “啊”的一声叫,手电没有照在章云昆的脸上,“防狼剂”也没有喷到章云昆眼中,辛辣的气味弥散在空气中,倒呛得欧阳倩打了个喷嚏。
  手电又亮了,却是照在欧阳倩脸上,章云昆大叫道:“你是谁!你在这里干什么,真是胡闹,真是胡闹,真把我给吓着了!”
  欧阳倩听这番叫声毫无恶鬼的气质,只是出自一个受了惊吓的年轻人而已,心里踏实了许多,借着手电光,看见章云昆站得远远的,双手举着一根长竿,长竿头上垂着一个圆形的表盘,正是这表盘发出了“嗞嗞拉拉”的声响。
  “你才胡闹呢!你每天半夜都跑来闹什么鬼?”
  “你怎么知道我每天晚上来……你到底是谁?”章云昆显得比欧阳倩还要诧异。
  到此,欧阳倩凭着自己的“鬼嗅觉”,几乎可以排除章云昆的诡异背景。她正要回答,屋里的灯忽然开了,将两人又吓了一跳。
  只见冯师傅站在了门口。
  “还好,还没有来晚!”冯师傅松了口气。
  欧阳倩一愣,随即明白了:“怎么不晚!章老师要真是坏人恶鬼,我早就没戏了。好啊,您老可真会算计,给我透了个风,是让我做出头鸟,把章老师揪出来。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冯师傅冷笑说:“我当然不怕和章老师碰面,只不过章老师早就掌握了我的活动规律,我在明处,哪里会是对手,所以只有请你这个贼胆大的小姑娘帮忙。章老师,还是你来解释解释吧,这是在干啥?”
  章云昆仍盯着欧阳倩:“你这个同学,是……”
  “我叫欧阳倩,是叶馨的好朋友,前一阵生肝炎,一直在家休息,现在也还没有正式复课呢。”
  “原来你就是欧阳倩,久仰,难怪……”章云昆若有所思,“看来,你和我一样怀疑‘405谋杀案’和这解剖楼的关系。”又将目光转向冯师傅。
  冯师傅冷哼了一声:“你看我干什么!我压根儿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还是章老师先说说,带着这套行头深更半夜在解剖楼里干什么?”
  章云昆长叹了一声,脸上忽然现出了凄楚之色,垂下头,一言不发了片刻,又抬起头说:“说来话长,而且这长话还短说不了,尤其对欧阳同学……应该说我有很要紧的话说。这样吧,你们跟我到办公室去坐坐,咱们慢慢谈。等我讲完了,冯师傅如果有什么补充,可以敞开说。”
  三人出楼门,拐到楼南,从露天楼梯上了二楼。章云昆将两人让进了那间小办公室,关上门。
  欧阳倩一眼看见了书桌上的一个镜框,里面一张少女的黑白照片,不由轻轻“啊”了一声。
  “怎么了?”章云昆见欧阳倩神态有异。
“章老师想要说的话,我可以起个头。”欧阳倩微合双目,薄薄的嘴唇似乎在喃喃自语,然后说了声“就是这样了”,睁开双眼,直视章云昆:“你桌上的这个美丽女子名叫倪娜,是你以前的女朋友。对不对?”
章云昆惊愕地说:“你是怎么知道的?”又长吁一声:“可惜,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欧阳倩也垂下了眼:“对不起,提起了你的伤心事。我知道,不幸的事发生在1984年6月16日凌晨,她坠楼身亡。你因此痛不欲生,发誓要查出‘405谋杀案’的真相。你在大学里就苦苦寻找蛛丝马迹,苦苦回忆那年春天,究竟出了什么样的差错。”
  章云昆吃惊无比地望着欧阳倩,越想越有些后怕,竟站起身来,指着她问:“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她是人精。我去年就知道了。”冯师傅有些幸灾乐祸地说。
“不敢当,只是我的调查工作做得比较细致而已。你和倪娜的关系,是我推测出来的。我一直对‘405谋杀案’很有兴趣,但没有通天的本领,不能一张张找到‘405谋杀案’受害女生的个人照片,所以只好利用现有资源。学院的学生办公室里有历届学生的入学合影,通过学办老师,我从八三级的集体照里认出了倪娜,今天在你桌上又看见,就料想到你们以前的关系。你至今保存着她的照片,也说明这些年,你一直在苦思冥想。我可以想象那几年里你受的煎熬。”
“直到现在也并没减轻,”章云昆的眼圈有些红了。“尤其这些年,每年又总有女生走上轻生之路。”
“你对当时有什么样的回忆?”
“我的记忆中,倪娜在某个深夜独自来过解剖楼,似乎就是从此后行为开始怪异,行事和说话有些颠三倒四,以至后来住进了精神病院。”
“但你不信鬼,不信邪,对不对?你就是不明白,解剖实验室里不过有些尸体标本,又会有什么古怪?是不是倪娜就只是个单纯的精神病病例呢。于是你的兴趣转移到了精神病学上,并在1989年考上了精神病学的硕士研究生,而你的导师,正是治疗过倪娜和另外几名江医女大学生的徐海亭医生。但当你对几个病例的进一步调查后,发现历来坠楼的女生,都曾于午夜到过解剖楼,尤其是那几个住过精神病院的女生。你的研究重点就这样又转移到了解剖室,这是为什么你在两年前获得精神病学的硕士学位后,又开始在解剖教研室做在职研究生。因为这样便于你调查解剖楼的秘密。只不过,至今为止,你还没有什么突破。你有精神病学硕士,这总确有其事吧?要不你怎么会得到机会翻看叶馨的病历?希望我说的其它部分都不是瞎猜。”欧阳倩说完,靠在了椅背上,看着照片上倪娜明媚的笑容,叹了口气。
  “冯师傅说的不错,你果然是人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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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你和滕医生说话时,是哪个人的人格?”滕良骏坠楼的情景加深了叶馨心头的阴影,死亡的威胁似乎与日俱增,她又开始梦到了沈卫青坠楼的身影,她知道,无论她抱着什么样的信仰,有些事似乎无法避免。她的情绪开始向下滑落,每天只有谢逊和母亲的到来让她觉得生活还有甘甜的滋味,而就在这时,母亲结束了一周的休假,又要上路了。汪阑珊不久就要被转到重症病房,叶馨想抓住最后这些机会,将围绕着这个老人的神秘气氛化解开。
  “我如果还记得,就不算是多重人格的病症了。你应该知道,多重人格患者对他本身以外的人格表现是没有记忆,否则,就成了演戏。公安局的人也问过我,却叫我怎么回答?他们一定也问了你,你怎么会找到了现场?”汪阑珊躺在床上,双眼直勾勾地望着天花板,反问叶馨。
  “我当时忽然觉得头痛,那种头痛的感觉,仿佛是被外界的一种力量牵引着,就寻了过去,一直找到你所在的治疗室,进了里面那间屋子以后,我的头痛就消失了。”叶馨照实地告诉汪阑珊。她现在几乎可以断定,汪阑珊是重重离奇事件的关键人物。
  “我看是滕良骏跳下楼后,你的头痛就没有了。”
  “你不要胡说,我虽不满滕医生对我的诊断和住院决定,但我对他从来没有恶意,他是个很用功的好医生。”
  “你觉得你对头痛的解释,常理说得通吗?”
  叶馨摇摇头。
  汪阑珊仿佛看在了眼里似的:“你好像越来越像我了,说明你和这个地方有缘,以后会常来常往的。”
  “我才不要。我想,世界上有些事,就是常理无法解释的,但我不会揪着不放。”
  “口是心非,说是这么说,为什么你还揪着常理无法解释的‘405谋杀案’不放?”
  叶馨这才想起这老太婆能看穿人心,不禁又打了个寒颤:想挖她的心思,是不是飞蛾扑火?
  “我没有那么可怕,我也为滕良骏的死而难过。我不愿看到任何人死去,包括你。”汪阑珊试图打断叶馨的沉默,但这话显然起不到太多安慰的作用。
  “你看到过很多人死去吗?这短短的一个月里,我已经亲眼目睹两个人丢了性命。”
  “我并没有亲眼看见很多死人的现场,但我即使看见一个生龙活虎的人,也能感受到死亡的存在。我年轻的时候不懂事,告诉别人,于是就被送到这里来,身边的人都说我这种症状是典型的‘见鬼’,是有魔障附体。我当时将信将疑,现在彻底明白,全是一派胡言。”
  叶馨想起在治疗室的那个场景,汪阑珊可不正像是有“魔障附体”?
  “既然他们说你‘见鬼’,你到底见到没有?他们的担心并非没有道理,你见到的鬼到底在哪里?”
  汪阑珊忽然从床上直直地挺起身子,将老脸凑到了叶馨面前,仿佛要将她看个透,同时伸出右手食指,点了点脑袋:“他们都在这里。”忽然又将那手指点向叶馨的前额:  “他们也在这里。”说完,又直挺挺地倒在床上。
  叶馨一愣,忽然感觉这说法是如此的熟悉。
  “我不知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叶馨只是想得到汪阑珊的澄清。
  “真的不知道吗?听说过‘鬼迷心窍’的说法吗?听说过‘心里有鬼’的说法吗?”
  “你是说鬼其实并不存在于世界上,但在人的脑子里,在人的心里?”
  “我不会说‘对’,也不会说‘错’。”
  “到底是对还是错?”
  汪阑珊忽然又坐了起来,双手的食指一起指向叶馨的前额:“要我说多少遍?你认为对也好,错也好,都在这里!”

  汪阑珊被转走了,叶馨竟有些怅然若失。是不是再不会有柳暗花明的那一天了?谢逊的相伴,母亲的呵护,似乎都未能化解那若即若离的死亡之神,“405谋杀案”仍没有云开雾散,这汪阑珊似乎是解开谜团的关键,但她疯疯癫癫,本人似乎就是一个偌大的阴影,能杀人于唇齿之间,让人不敢靠近,更不用说套出什么实实在在的线索。过去那些医大女生住过医院后,无一能逃脱坠楼的命运,会不会也和她有关?
  叶馨发怔的时候,护士过来告诉她,有人来看她。
  来的是教解剖学的年轻教师章云昆。
  “章老师,那天晚上,我一定连累你了。”叶馨对章云昆的到来微觉惊讶。
  “还好,还好,学校里的确找我谈了话,但你又不是个通缉犯,我可没有做任何违法的事,所以并没有什么压力。”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就是来看看你。希望你好好养病,早日出院。如果你愿意,暑假里可以给你补补课,争取不要留级。”
  叶馨感激地点点头。
  每一位来看望她的亲人、朋友、师长,都会带给她一份温暖和勇气。
  她回到病房,觉得受了激励,竟捧起解剖学的教材来看。她住进医院时,不相信自己会长时间受困于此,带了一大堆教材,生怕落下功课。谁知住院后惊心之夜连连,情绪大起大落,也就此忽略了学习。这还是她头一次拿起课本,因此只看了半个小时,就觉得有些累了。
  她将视线从书本上移开,想四下走走,休息一下。她走了几步,竟看见病房门口的护士总办公室里,章云昆正在伏案读着什么。
  护士办公室里唯一值得阅读的就是病历,可他是个教解剖学的老师,怎么能在这里翻看病历?他看的是谁的病历?
  她觉得章云昆在这里一定和自己有关,便加快脚步走了过去。章云昆忽然抬起头,隔着有机玻璃看见了叶馨,连忙神色慌张地起身出了办公室,身影消失在长长的走廊里。
“刚才那位姓章的老师,在读谁的病历?他又不是这里的医生,怎么有资格看这里的病历?”叶馨觉得其中有很大的蹊跷,疾言厉色地问护士们。
  护士们却不以为然,淡淡地说:“他是得到批准的,院长亲自批的条子,他几乎谁的病历都看。”
  “他是不是也看了我的病历?”
  “我们没有监督他,不知道。”护士们递着眼色,叶馨已大致明白了。
  但他为什么要看自己的病历?
  说不清是为什么,她觉得头顶上的阴影越来越大。她甚至感觉,自己似乎陷在一个很大的阴谋里,无法自拔,也得不到帮助

  “叶馨,有人来看你。”护士们总算有了支走叶馨的机会。
  叶馨万没想到,会客室里坐着的是欧阳倩!
  “小倩,救我出去。”叶馨万没想到见面说的第一句话如此凄惶。
  欧阳倩的脸上原本就略显不安,此刻见到叶馨苍白的病号服,未经仔细梳理的长发,竟哭了出来。
  原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倩也会哭!
  叶馨忽然觉得自己太软弱无能,怎么欧阳倩头一次来看自己,就让她落泪呢?
  “小倩,我不是看错了吧!”叶馨一把抓住欧阳倩的双臂,上上下下地看。欧阳倩也在做同样的事,泪水仍不争气地挂在腮上。叶馨见欧阳倩大概是因为长期静养的结果,略略丰满了些,便啧啧夸赞,想冲淡悲戚戚的气氛:“你现在不那么像个小猴儿了,成了标准美女了。”
  欧阳倩“呸”了一声,立刻恢复了本性:“好个小叶子,一见面就挤兑我,我可是刚被医生减了刑,就跑来找你了。是不是没想到我来?那你以为是谁来看你了?让我猜猜,是不是那个谢逊啊?你们‘红字恋人’的传奇真是羡慕死了人。让我再猜猜,是不是那个教解剖的小老师啊?其实我刚才看见他了,他是不是来看过你?”
  “别提了,本来觉得他挺好的一个人,但刚发现他有点怪,竟会来看我的病历。”叶馨又蹙起了眉头。
  “我会想办法调查清楚这个人。前些日子可把我闷坏了,听说你被逼住院的时候,我的‘三阳’还不稳定,恨自己不能来看你,哭了好几回呢。”
  这话说得叶馨眼睛湿湿的:“好了好了,我其实好多了,都是因为当初急着查‘405谋杀案’的事,闹得所有人都以为我是精神病。不过,我真的获得了不少线索,可是,又觉得那些线索不过是引我到了一个更大的迷宫,你再不来,我再这样住院住下去,真的要放弃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一一告诉我,一点也不能落下,包括和‘金毛狮王’的情节。”

  欧阳倩带着即欢喜又沉重的复杂心情走出了精神病总院,看着一地阳光,试图去体会叶馨在病房里的心情。小叶子坚决不认为自己有精神病,却能保持不错的心态这么久,仅凭这一点就很难得。
  但小叶子究竟有没有精神病?
  这个念头冒出来,欧阳倩觉得自己该打,怎么能怀疑小叶子的精神状态呢?小叶子刚才的喜怒哀乐,哪怕是夸张之处都没有,照自己看来,甚至比绝大多数所谓“正常人”还要正常得多。
  但她知道,江京这个精神病总院是全国闻名的专科医院,决不会轻易出现误诊,更何况,她听妈妈说,负责小叶子这个病例的是徐海亭和滕良骏两个年富力强的高年资医师,出差错的机率应该是微乎其微。任何精神病人的精神症状,都不是每时每刻显现的,也许,刚才只是小叶子神智清醒的一面?
  “欧阳倩!”身后突然有人在叫她。
  一个身材不高的男生走了过来,欧阳倩记得,这人是叶馨的老乡,学校摄影协会的会长,有个比较怪的名字,对了,叫游书亮。
  “你刚才去看过叶馨吗?”
  “是啊。”欧阳倩略带警惕地看着游书亮,见他穿着白大褂,夹着本教材。
  “她怎么样?”
  “还好啊。”
  游书亮见欧阳倩有点守口如瓶的样子,索性不多问了。说了声再见,去推自行车。欧阳倩却忍不住了,叫道:“你想知道她怎么样,怎么不自己去看看?”
  “我前些天看过她好几次了,我们在这里有见习示教,很方便的。”
  “怎么小叶子一住院,你们这些男生一个比一个跑得勤?不过小叶子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你们男生积极些完全可以理解。不过奇怪了,既然你前些天看过她,今天怎么不去呢?”
  游书亮张了张嘴,小眼睛在镜片后狠狠眨巴了几下,终于说:“先声明一下,我和她绝对只是纯洁的老乡友谊。这样吧,我知道你是叶馨最要好的朋友,和你说实话,我每次看到她,就会有些难受。”
  “呀,真没有看出来,你还挺多愁善感的!为什么会这样?”
  “还用问吗?她住在医院里,环境本来就压抑,偏偏这么久了,她的病却没有一点起色……”
  “停住,你说什么?她没有起色?我看她压根儿就没有任何问题!告诉我,你凭什么说她真的有问题?”
  游书亮一愣:“你是不是好久没回学校了?”
  “我得了甲肝,一直在家休息,刚获释,就到这儿来了。”
  “难怪。我最初也不认为叶馨有任何问题的,只是……有些事我实在不愿说,说了象嚼舌头似的。你回学校问问吧。”
  “学校那么大,上万号人,我问谁啊?”
  “给你个线索是可以的,听说过‘红字恋人’吗?”
  欧阳倩故作不知,皱着眉问:“这么难听,是说你吗?”
  “瞎说。你们这个年级三班有个男生……”
  “哈哈,你被骗住了。我当然知道‘金毛狮王’的。”
  “你就先问问他吧。”

  “谢逊是住这儿吗?”欧阳倩站在臭哄哄的男生宿舍走廊里,一边摇头一边敲着一间寝室的门。那门并没关,只是她瞥见有人在里面换衣服,只好有礼貌地敲门。
  一个男生的声音传来:“‘狮王’,桃花运又来了。”
  欧阳倩恨恨地念着毛泽东诗词:“‘土豆烧熟了,再加牛肉。不须放屁!’到底有没有谢逊这个人,怎么像小姑娘似的扭扭捏捏?”
  话音刚落,一个身材挺拔的男生闪了出来。欧阳倩见这人剑眉朗目,很帅气的一个男生,不由暗暗佩服叶馨的眼光:“你就是谢逊吗?”
  “我不是。”
  “那你出来干吗?我可不是来分饭的,你想冒领还没有呢。我找的是谢逊,请那个叫谢逊的人出来。”欧阳倩提高了嗓门。
  “有什么话可以和我说。”
  “你是谁啊?”
  “我叫厉志扬。鉴于谢逊受到的骚扰太多,我负责给他传话。”
  欧阳倩心头一动:这就是小叶子提起的那个冷面小生。看来他和谢逊的关系的确不一般。
  “我才不在乎你叫什么呢,你到底是谢逊的老婆还是他妈呀?他有多么国色天香啊?还怕人骚扰?我要和谢逊说话,你叫他出来,我是叶馨的好朋友。”
  厉志扬的双眼顿时圆睁起来,像是要喷出火,盯着欧阳倩说:“好啊,正要找那叫叶馨算账呢,你们倒送上门来了!那叶馨究竟发了什么精神病?为什么要把谢逊扯上?连公安局的人都来过了,问那些不着边际的话?你说,叶馨她究竟发了什么精神病?”
  “你才发了精神病呢!”若是寻常的女孩子,被厉志扬这番带着羞辱的大吼大叫,早就哭得伤心了,亏得是欧阳倩,泪水仍是蠢蠢欲出。她也恶狠狠地回瞪,冷冷地说:“叶馨是在住院,她也许有误会的地方,所以我才来查清真相,澄清事实,但不和谢逊谈,怎么能知道呢?不知哪里跑出你这么条得了狂犬病的狗,长那么大的个子,心胸却那么狭窄,也不容大家把事情谈清楚,就这么乱咬一气!”她又再次提高了声音:“谢逊,如果你还算个大老爷们儿,就出来把话说清楚。”
  边上有个围观的男生,阴阳怪气地说:“好了,厉大侠也是因为爱之深……”话没说完,已经被厉志扬冲上去当胸一拳,打得直咳嗽。
  “你这么咄咄逼人的,谁知道是不是不怀好意啊?”一个头发有些乱糟糟的男生从宿舍里走了出来,一副愁眉不展的神色,“我就是谢逊。”
  欧阳倩一见谢逊略显猥琐的样子,失望透了:“你这人什么胆量啊?”
  “能怪我吗?都是因为你那个好朋友叶馨,这一会儿是学生处,一会儿是公安局,一会儿是校报,一会儿又是广播站,都来审我,拿我做文章,更不用说这一个楼的哥们儿都拿我开心。我本来成绩就一般,这下可惨了,连教室都不敢去,这要是几门末考不及格,我就得被勒令退学,到时候我非上你们那405跳楼去,也给这‘405谋杀案’制造一个‘突变’,死一男的,你说这很有趣吗?”
  欧阳倩也平息了怒气,心想:“这小子还不是一无是处,至少有点幽默感,倒和叶馨提到的那个谢逊有点儿像。”她环视一眼围观的男生,厉声道:“都看什么看?怎么都跟退休老年妇女似的,这么爱管闲事?”厉志扬还算聪明,知道这个时候该同仇敌忾了,恶狠狠地瞪了众人一眼,众人这才一哄而散。
  谢逊摆了摆手说:“进宿舍说吧

宿舍里另外两个男生识趣地出去踢球了,谢逊和欧阳倩面对面坐着,厉志扬也在谢逊身边坐了下来。欧阳倩没好气地问:“这里怎么多个第三者啊?到底有你什么事儿?”
  厉志扬正待发作,谢逊忙说:“我基本上什么事都和厉志扬说的,我和他彼此之间没有什么隐秘,放心吧。”
  欧阳倩心想:“天下还有这种人!”开门见山地问:“那好, 我问你,你到底认识不认识叶馨?”
  “现在,想不认识都难了。这不都称为‘红字恋人’了吗?其实我真的不认识她,当然以前上大课,对女生评头论足的时候注意过她,长得漂亮,难免要引起注意的。包括你啊,你们俩跟情侣似的,我们没少用来开玩笑……不扯远了,但可以保证的是,和她一句话都没说过。”
  “去过无锡吗?宜兴?”
  “没有,那几天我一直在学校,我可以随手抓一大把人证,从江苏来的那两个警察,就是因此空手而归。”
  “你会唱歌吗?弹钢琴?”
  “干嚎谁不会啊?但我五音不全,上不了台面,钢琴更是一窍不通,连摸都没摸过。我知道你在问那个歌曲大赛的事,我可真冤,后来好多人骂我,说我报了名不去,浪费大家的时间。”
  欧阳倩呆呆地坐着,脑中似乎有千万个念头,又似乎空空如也,竟自言自语地说出声来:“我真的不知道是不是该相信你。”这些都足以证明叶馨有大量的臆想症状,更让人心酸的是,这里,有叶馨纯真的爱。
  厉志扬说:“如果你不信,为什么又来问?”
  “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叶馨住院后,你有没有去探望过她?”
  “没有,我不会自找麻烦。”
  谢逊的话像冰柱般敲在欧阳倩的耳中,冷彻入心。她感觉有些晕旋:莫非这些真的是残酷的现实?叶馨的确出现了幻觉,精神分裂症的典型表现;这幻觉一直延续到现在,注定了叶馨不可能在短期内出院;叶馨以为拥有了近乎完美的爱情,而现实中和谢逊素不相识;叶馨为什么会出现这些幻觉?会不会正在成为下一个“405谋杀案”的受害者?
  奇怪的是叶馨对谢逊的描述真切得让人无法不信,如此生动,莫非叶馨病得很重?
  该不该相信谢逊的这些矢口否认?
  欧阳倩出了男生宿舍楼,边走边想,不知何时,已到了校学生会门口。
  “没错,早到那次她主持原创歌曲大赛,叶馨就有了些症状。”文娱部长听欧阳倩问起了“谢逊误场事件”,自然而然想到了叶馨,“是这样的,那天的比赛,开始进行得很顺利,第五号歌手比赛前,我们发现第六号的谢逊根本不在后台,但报到单上却有名字,后来发现是叶馨的字迹。当时叶馨也很着急,临时广播了一下,希望那谢逊到后台报到。
  “那谢逊一直没来,我们等了一阵,台下都开始起哄了,同叶馨合作的薛立洋建议不等了,继续下面选手的比赛,但叶馨坚持要等,后来竟站在原地自言自语,台下越来越乱,险些闹到不可收拾,还是薛立洋灵机一动,抓来台边的另一个文艺骨干唱了两首卡拉OK,同时让下一个参赛歌手做准备,这才对付了过去。好在那个被抓来顶差的唱功特棒,学周华健学得极其到位,倒还赢来了不少掌声。再看叶馨,不知什么时候眼泪汪汪的,人倒清醒了,跟着薛立洋就往台上跑。
  “不过,她之后的主持相当成功,我们几乎忘了她的异样表现。直到评比揭晓,我才发现大大不妙:她竟追着问我为什么谢逊没获奖。我正要向她解释,她却一下子跑不见了,我们都忙着收场,也没有再和她多说。她之后就再也没来过学生会,先是听说她父亲病故,后来她又旷课去了无锡,似乎生活中遇到不少困难。”
  “居然会是这样,这么说来,谢逊没说错,他的确没有参加什么比赛。”欧阳倩又在自言自语。
  文娱部长心想:“这个小丫头比那叶馨没好到哪里去。”忽然又想起一事:“我这里有那天晚上的录音,因为录音设施就在叶馨和薛立洋两个主持人出台前落脚点的附近,又只是寻常的外录,所有能接收的信号都应该能录上,说不定有当时在台边的情况,你如果有兴趣,可以听听,只要能帮助她尽快恢复就好了。说实话,我本来还打算让她做副部长,以后接我的班呢。”
  欧阳倩忙说:“好啊,那就太好了。”
  文娱部长找出一盘磁带,在录音机里“快进”和“倒退”了会儿,放了起来,只听一片掌声过后,传来了叶馨的声音:“现在请评委打分。另外,我们有个紧急寻人启示:请参赛歌手谢逊立刻到后台来。”
  大约半分钟后,又是叶馨的声音:“请六号参赛歌手谢逊立刻到后台来!”
  薛立洋和叶馨读完了第五号歌手的得分,叶馨又报:“请六号歌手立刻到后台来,这是最后一次点名,你的参赛资格将作废。”
  背景里嘘声一片,口哨声此起彼落。只听薛立洋的声音在说:“叶馨,不能这么无休止地等下去了,让下一名选手上吧。”
  只听叶馨在说:“再等两分钟吧。”
  起哄声更响了。
  忽然,叶馨的声音里有了活力,似乎在质问谁:“原来你会弹吉他,为什么让我借钢琴,不是白费功夫?”
  立刻传来了薛立洋诧异的声音:“叶馨?你在说什么?你在和谁说话?”
  叶馨似乎叹了口气,焦急地说:“别废话了,快上吧!”
  薛立洋显然有些害怕了:“叶馨,你在说谁废话?谁快上?你没事吧?”接着,传来了他的招呼声:“我说部长,你来看看,叶馨她……她好像……好像有点……”
  文娱部长的声音在问:“叶馨?叶馨你怎么了?”又吩咐道:“薛立洋,快想想办法,找人补补场,叶馨可能忙过了头,累坏了,我让她镇定下来再说下面比赛的事。”
  薛立洋立刻招呼道:“庞钧,你来顶一下场,就你最拿手的,周华健。钱雨霞,你负责一下音乐,我要去圆场。”
  起哄声低下来,只听薛立洋在报幕:“接下来,是学生会为朋友们准备的一个惊喜:一名歌坛巨星光临我们这个比赛现场!请大家闭上眼睛,听一听,这是谁的歌声?”
  周华健《不愿一个人》的音乐声响起,音色酷似周华健的庞钧唱了起来,台下传来了女生的尖叫“周华健!”
  音乐的声音很响,盖过了后台这边的说话声,但隐约可以听见文娱部长的招呼:“叶馨,你可能是准备这大赛太累了,休息一下吧,如果需要去医院,告诉我。”
  “周华健”的两首歌唱罢,掌声雷动,隐约听见薛立洋说:“我一个人去报下面的。”紧接着,文娱部长叫道:“叶馨,你行吗?不要硬撑!”
  然后是叶馨和薛立洋共同的报幕,叶馨的声音略有些沙哑,但谈吐间已恢复了初时的流畅。
  欧阳倩听完,又发了阵呆,直到文娱部长要打电话去医务室,她才醒过来说:“你不要怕,我好好的,只是在思考。能不能把这盘磁带借我回去听听?”

對吥起..莪想莪已經疲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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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你心里被他占了很大一片。”叶馨回到病房,身后忽然传来王阑珊的声音。也亏了叶馨的记性好,否则以王阑珊这两日多变的人格,还真不易辨认她的原声。
  “你说他吗?他只是我的老乡。”叶馨不愿多理会她,但念在她是个长者,又不忍心横眉冷对,只好礼貌地回了一句。
  “我不是说他,我是说他。”
  莫名其妙。
  叶馨知道王阑珊即使是在没有人格分裂的时候,也很夹缠不清,便点了点头,向自己的病床走去。但脚步声一直响在脑后,声音也跟了过来:“莫名其妙。”
  “你说什么?”叶馨又转过身,看着王阑珊。她怎么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病人?
  “我是个什么样的病人?难道他们没有告诉过你?我是多重人格,最让人取笑的一种精神病。”王阑珊似乎再次读出了叶馨的心思。
  “你能猜出我心里的想法?”虽是大白天,叶馨竟又有些惧意。
  “所以我刚才说的是他,而不是他。”
  “谁在我心里占了很大一片?你能说出是谁?”如果王阑珊能说出谢逊的名字,是不是说明她真是一个“异人”?
  “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太可笑了,我当然知道思念的人是谁。”叶馨开始觉得王阑珊只不过是在故弄玄虚,像个走江湖的算命先生,索性恶作剧地用了琼瑶式语言,或许让这老太太觉得肉麻一下,以示惩戒。
  “思念一个人,是件危险的事,一步迈出,就难收回。”
  叶馨如被针刺了一下,怔怔望着王阑珊,缓缓地问:“我听不懂,你给我个例子,什么样的事,一步迈出,就难收回?”
  “不说也罢,说了怕你受不了。”为什么,为什么这个回答这么熟悉?
  “你说吧,我做好思想准备。”一种隐隐的绝望感又升了上来。
  “比如跳楼自杀的人,一步迈出去,又怎么收得回来?”
  这正是那次在火车上,谢逊和叶馨的对话。
  “你到底想要什么?为什么不放过我!”叶馨几乎是歇斯底里的大叫起来,也不等王阑珊回答,快步跑回自己的病床,一头扑倒,身躯微微颤抖,想痛苦一场,却发现已没了眼泪。
  谢逊,谢逊,你快来,带我离开这个地方。

  “可惜我不是超人,否则,我会带你离开,离开得远远的,离开那个学校,离开这个城市。”谢逊听完叶馨的诉说,两道浓眉拧着,有些恶狠狠地说。
  “那不是真的变成私奔了?我妈妈会气得再不理我了。其实,我只想早些回到学校,过正常的学习生活。”又是个春阳明媚的午后,花园的石子路两边,几乎所有的花儿都在盛开,更有彩蝶双飞,叶馨偎在谢逊臂间,心旌微动。有谢逊在身边,叶馨觉得生活已经如往日一样平静如常了。可惜他不能从早到晚地守在自己身边。
  “说了你不要觉得奇怪,我倒是认为,这个敏感的时候,住在这里未尝不是个安全的保证。”
  “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叶馨确实觉得谢逊又在发奇谈怪论,但也不是没有道理。 
“你听上去像是那个负责我的医生,他也有这个意思。不过,只是这么消极地回避,不是真正解决问题的办法。当年的蒋育虹,虽是住在精神病院里,躲过了第一年的死亡,但还是没能逃脱第二年的厄运。”
  “所以你还是想查出真相?可是时间和你作对,我想你一定度日如年。”
  “但你一来,我度日如秒。有时候,真怕自己陷得太深,到时候难以自拔。”说着,她猛地打了个寒颤,又想起昨天和王阑珊的对话。
  她知道,王阑珊不会放过她。
  她甚至已经感觉到,王阑珊的双眼,正直直地盯着她,盯得她的后脊阵阵冒着冷气,竟不由自主地四下寻找,连谢逊的告别都没听见。
  一棵无花果树下,王阑珊靠在一张藤椅上,左手托着一块画板,右手拿着一根铅笔,见叶馨回望了过来,嘴角稍稍牵动了一下,即像是怜悯而生的悲戚,又像是怨毒而起的冷笑。
  “你真的在作画吗?作画好像是应该很专心的,但你为什么盯着我。”叶馨走到树下,又警惕地踟蹰不前。
  “你是个美丽的姑娘,美丽的少女穿着纯白的病号服,本身就是一幅绝妙的画,哪里还需要我画蛇添足?”
  “那你拿着画板铅笔,装模作样地画什么?”
  王阑珊叹了一声:“即景,随便画画,糟蹋两张纸。”
  “但如果你画得好,就不会是糟蹋。”叶馨觉得王阑珊的话里满是玄机。
  “那你看看,画得怎么样?”王阑珊将画板递了过去。
  叶馨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只看一眼,就哑然失笑:“这是什么即景?现在分明艳阳高照,百花争艳,你却画了一片苦雨凄风,花瓣儿四下飘零,画上这个人……好吧,我必须承认,画得是很像我,我不是蛇,你也没有添足,只是画上这个女孩儿浑身透湿,怎么也不是眼前的即景啊?”
  王阑珊欠身一把夺回了画板,喃喃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叶馨正想说:你这么叫人无法理解,怎么能指望知音,谁知她话未出口,忽然暗叫不好,原来自己因为站在树下,并未留意,不知什么时候,天上已是乌云四合,接着是隆隆一阵春雷,喘息之间,一场大雨瓢泼而下。
  叶馨站在原地,内心对王阑珊的恐惧感更深更重:她竟是能感知未来的!
  狂风携着暴雨,花园里众多盛开的花朵立刻被打下大半的花瓣,顿时一片狼藉。那无花果树虽然枝繁叶茂,但挡不住倾盆大雨,叶馨自然浑身透湿。画板上夹着的画纸,当然也早已被“糟蹋”了。
  “告诉我,你盯着我看了那么久,看见了什么?”叶馨用了几乎是求恳的语气。
  “我知道,你心里很矛盾,你怕自己陷得太深,一向自以为坚强独立的,现在要和一个人牵牵绊绊,难免左思右想。”她听上去像个心理分析专家,但让叶馨心惊的是,她听上去像个高明的心理分析专家。
  “你还没有回答我,你说我心里的那个人到底是谁?他叫什么名字?”
  “名字只是一个符号。”
  “原来你并不知道。”
  王阑珊长叹了一声:“比如我说出‘谢逊’这个名字,能证明什么?这只是个名字。”
  “在我心里的就是这个名字,能证明他对我的重要。”叶馨开始觉得王阑珊的神秘之处绝不仅仅是她多变的人格,竟向她开放了心声。
  “占据你的心的不是个名字,而是个悲剧。”
  叶馨心头微颤:“你又在危言耸听,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莫非你真能透视人心?难道你真能预测未来?”
  “知道我为什么进进出出这家医院四五十年了吧?”
  叶馨停止了追问,陷入了深思。王阑珊的这几句话剧烈地震动着叶馨:如果这个老妇人说的准确(她说出了谢逊的名字,她猜透了我的心理,她扮演的蒋育虹和沈卫青惟妙惟肖,更可怕的是,她似乎还没有说错过一句话),这悲剧是什么?难道我还是逃不脱“405谋杀案”的结局?还是她在继续为我设下圈套,让我去扮演“受害者”的角色,和她一样扮演得惟妙惟肖。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庄霭雯是谁?”叶馨觉得,也许一切难解之处,都和王阑珊的那个神秘人格有关,白衣、长发、优美的歌声,还有,碎脸。
  王阑珊的老眼里忽然闪过一丝青春激越的光芒,虽然转瞬即逝,却落入了叶馨探究的眼中。
  “雨越来越大了,我也累了。这些护士真不尽责,也不来招呼我们进楼。滕医生说我最近在发病危险期,不应该有太多的打扰。我该休息了。”
  这回轮到我不放过你了。
  “告诉我她是谁,如果你不说,我就要乱猜了。我想她是你生命中很重要的一个人。也许是你很喜爱的一个人。你喜欢电影,年轻的时候大概还想过做电影明星吧,所以你模仿,模仿你接触过的、给你留下深刻印象的人。庄霭雯就是在你年轻的时候,让你心仪的人,她一定很美丽,气质高雅,有天使般的声音,是你心目中最完美的女子。可是,她为什么要戴着一张碎脸的面具?还是她真的就是碎脸?”叶馨说到最后,又迷惑了。
  王阑珊忽然又欠起身,欺近了叶馨,猛地甩掉了画板,双手紧紧抓着叶馨的双臂,抓到她生疼:“真要我告诉你吗?我看见……”王阑珊忽然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脸上松弛的皮肉扭曲着。
  “你看见什么?”
  “我看见……她……就在你……身上!”王阑珊说完,竟如释重负,歇斯底里地笑了起来。

  乔盈忙完了前一阵的时装发布会,在下一个冲刺的间歇,想抽空在江京住上一周。这些天,内疚感狠狠啮着她的心:女儿最需要关心的时候,她却不得不为了她所谓的“事业”奔忙。好在她看到叶馨的气色较以前好了许多,女儿似乎也没有怨怪她的意思,反而拉着她有说不完的话,话里却再没有那些虚幻的成分。她认为自己当初做了正确的决定,同意学校和精神病总院的住院建议,这才有了现在这样的起色,于是那内疚感也稍稍有了缓解。
  叶馨对母亲的到来欣喜异常,尤其听说母亲抽出整整一周的时间陪自己,更是兴奋。
和母亲谈家常的时候,叶馨反复想:“要不要向妈妈介绍谢逊?”

每天,都在对谢逊的等待中度过。谢逊的到来,是一天最明亮的时刻。他一定逃了不少课,有时一天会来几次。叶馨生怕他误了功课,谢逊笑着说:“正好啊,等你出了院,我们一起补课。”
  “我妈今天告诉我,她去找了徐医生谈我的病情。徐医生明天会对我进行一次评估,希望他会让我出院。我总有感觉,他似乎更相信我。”
  “如果那样就好,我们就能时时刻刻在一起了。但只怕到时候,你又腻烦我了。”
  叶馨知道他在说笑,或者说,在欲擒故纵,便微笑着看他,不发一言,心里说:“傻瓜,知道这些天我对你的等待和你给我的陪伴,加起来,已够让我牵挂你一辈子了。”忽然又想起那首歌来,问道:“你这个吞吞吐吐的家伙,还没告诉我那《等、等》的背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故事?”
  “还是等你出院以后再说吧。生离死别的故事,现在说了,怕影响你的心情。在这里,你已经很难休息得安稳,不要波动了情绪,反影响了你的评估。”
  “那你说话算数,出院后一定要告诉我。”
  “就像我每天来看你一样,一定会算数的。”

  “小叶,先要向你解释清楚,我这次单独给你评估,虽然完全是在我的业务范围之内,但还是有点越俎代庖的意思,你毕竟是滕医生的病人,所以评估后做出的结论,还是要和他商量。他是个业务顶尖的好医生,我们一起会做出合理的定论。”徐海亭为叶馨倒了杯矿泉水,缓缓地说。他的声音和那杯水一样,平淡无味,不像滕良骏说话那样具有感染力。
  “你现在是不是还经常琢磨‘405谋杀案’的事?”
  “实话和您说,一点不想是不可能的,但我越来越觉得,以前对这件事的魂牵梦萦,完全是历史和神秘传说的一种心理暗示作用。我多少受了影响,至少影响了正常的学习,但我还是不认为到了精神分裂的地步。”
  “如果让你不久后就出院,你难道不怕成为第十三个受害者?”徐海亭忽然觉得不知道是不是该相信叶馨的话,这些天,她似乎经历过什么。
  “怕当然是怕的,那种心理暗示作用不会轻易就走开的,但我相信学校会保护好我们这个寝室,会有周到的安排。”
  “但是据说过去学校也有安全,但还是没能阻挡住,让人有注定难逃的感觉。”
  “我真的不相信任何宿命论,我只相信我有大好的青春,需要珍惜。”
  “在这里的生活还算适应吗?”
  “一开始不是很适应,晚上总是被吵得睡不好,这些天好点了。学校的老师、同学也常来看我,让我觉得集体的温暖。”
  “你曾提起过的……不知道这么说恰当不恰当……男朋友,叫谢逊的一个男同学,他有没有来看过你?”
  原本回答得流利自如的叶馨忽然噎住了,要不要说实话呢?刚才那些话,大致都是她心里的想法,不过稍稍美化了一下。既然学校里传起流言,看来这些医生们也都知道了,我何必再推波助澜?说不定学校还认为他是导致我“精神问题”的重要因素呢。这时候,如果说他一天要来好几次,只怕对他对我都有害无益。反正他每次来都是当作见习生或实习生溜进来的,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份。
  于是她又顿了顿,说:“说他是我男朋友,是不大恰当,我住院后,他从来没来看过我。我想以前对他,有种若有若无的感觉,那一阵子压力大,大概就把他的存在夸张了。其实他只是一个外班的同学,我们没有什么深交。”
  徐海亭见叶馨原本饱满的情绪忽显低落,话却说得有板有眼,知道少女在感情上的波折难免,尤其在那一段比较特殊的日子。能走出也殊为不易,显然她在努力。

  “她的回答,自始至终,没有回避含糊的地方,也没有提到任何与事实不符合的地方,换言之,没有任何类似幻觉的症状。她是个认真、善于思考的小姑娘,她甚至在分析自己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不为人理解的行为。”
  “徐医生的意思,她可以出院了?”滕良骏盯着面前叶馨的病历夹,却什么都没看进去,他还是不理解徐海亭为什么要在叶馨这一病例上和自己唱反调。
  “我还是认为,当初住院,就不是很有必要。她的确有些幻觉,自己也解释不清,但接受心理咨询应该已足够了。滕医生,你是此道专家,但似乎还没有开始对她进行这方面的治疗,只是用了药,但显然她已经没有太多需要治疗的必要。”
  他又在开始指摘我治疗的失误吗?滕良骏的怒气开始升腾,但还在竭力克制着:“她只不过住进来了半个月,用药效果也良好。而我的日程排得满满的,比她更需要精神治疗的大有人在,光那个汪阑珊就用去了我不少时间。”
  “关于叶馨,到底是什么决定?”
  “她学校的几位负责学生工作的领导和我谈起,说的都是‘慎重’二字。学校那边也有压力,毕竟六月十六快到了。”
  “但她更应该属于外面的世界。”
  “徐医生,她还是我的病人,你的这次评估,本来就不是例行的手续。我看,慎重起见,我还要留她观察一段时间。如果有必要,六月十六日以后再让她出院。”
  “不客气地说,看来学校方面和滕医生你也相信六月十六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那么叶馨当初要查明真相,又有什么太多值得可疑之处?”
  滕良骏顿时愣住了,无言以对,他还很少有无言以对的时候,脸涨得通红,喘息了好久,才冷冷说:“徐医生,别忘了,那几个你治疗过的大学生,她们最后怎样了?你这些年,睡得安稳吗?”
这话出口,方觉太重。果然,一阵刺痛发自胸前,散向肩背,徐海亭忽然捂着胸口,蹲了下去,另一只手慌乱地在口袋里摸索。滕良骏立刻意识到,徐海亭突发了心肌梗塞。

  “没有你,我真不知道会怎么样。”听完谢逊的开导安慰,叶馨的心情平复了许多。原来滕良骏告诉她,科里最终还是决定让她在医院多住一段时间。她先是有了被愚弄的感觉,还是谢逊百般抚慰,她才决定听话,保持与医生的合作。
  谢逊走后,叶馨又禁不住为不能出院的事暗暗着恼,想躺在床上睡一下,却不知是不是因为前思后想得太多了,头又隐隐痛起来。
  住院医生过来为她开了止痛药,可是吃下去后,头痛得反而更厉害了。叶馨只觉脑中似乎有股不驯之气,冲突激荡不止,又似乎被远处的某个磁场吸引,随时要破脑而去。
  叶馨在床上实在躺不住了,便起身在病房里走动。脚步开始还听使唤,不料走了没多久,竟似失去了知觉,又不知何时,她已走到了病房门口。
  一名护士怕她到处乱闯,忙跑了过来,见她脸上满布痛苦神色,便问她要去哪里。叶馨痛得连话都说不出来,艰难地摇着头,双脚只顾往外走。那护士知道她现在头痛难忍,便决定陪她出去转转,也许走动走动、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会减轻头疼的症状。
  叶馨出了病房,脚步并没有在花园的门口停下,而是沿着走廊一直往前行。那护士又问:“小叶,你这是去哪里?”
  叶馨满面冷汗,双手紧紧护着头,艰难地说:“我要去……那里。”
  “哪里?”
  “我……也不知道。”
护士心想:还是滕医生谨慎得有道理,这女孩子分明还没有痊愈,怎么能这么早放出医院。但她同时觉得诧异:叶馨住院后,一直很听话,还从来没有这么异样过。她决定不做强行阻拦,倒是要看看叶馨究竟有什么出格的行为,说不定可以为滕医生以后的治疗提供更多的线索。
  两人穿过大半条走廊,通过了由保安把守的住院部入口。过了那个关口,就属于门诊和行政大楼。那楼有七层高,底楼和二、三楼都是门诊,四、五楼是治疗室和康复室,再往上是一些行政部门和高年资医生的办公室。
  叶馨站在门诊部的大厅里,仿佛全未在意身边的人流穿梭,抬头仰望,双眼目光涣散,嘴唇微启微合,似乎在喃喃自语。那护士有些害怕了,觉得自己做了错误的决定,忙问道:“小叶,如果你说不准要去哪里,咱们还是回去吧。”
  “我知道……要去哪里,我能感觉,在……在楼上?”
“在几楼?”
  “我……不知道,一层层……去找。”叶馨艰难地呼吸着。
  护士想了想,还是点头说:“好,我不乘电梯,一层层上楼,你感觉到了,就告诉我。”
  二楼、三楼、四楼,叶馨的呼吸越来越沉重,脚步越迈越艰辛,仿佛随时都会崩溃。到了五楼时,叶馨的双眼忽然瞪大,边喘息边说:“在这层,但我们要……快,我有……不好的……感觉。”
  “往哪里走?”
  叶馨向东侧走廊一指,护士扶定了她,两人快步走去。此刻,叶馨的头痛得越来越剧烈,仿佛随时都会爆裂,而她似乎在被一种神秘的力量牵引着,呼应着,来到这层楼面。
  脚步在一间治疗室前停下。治疗室的门紧闭着,叶馨叫道:“快进去,也许还来得及!”
  “还来得及什么?”护士看了一眼那治疗室的号码,立刻升起一个不祥的预感。她记得,滕良骏此刻应该正在这里给汪阑珊进行精神分析治疗。
  那护士急忙敲门,另一个护士过来开了门。治疗室分里外两间,里间与外间有门相隔,医生总是在里间为病人进行精神分析治疗,外间往往坐着辅助治疗的护士。外间的护士认出叶馨的白色病号服,惊讶不已:“你们来干什么?是约好了的吗?滕医生正在治疗过程中,不能打扰的。”
  “快,停止……停止治疗!”叶馨忽然高声叫道。
  “你们不要胡闹,精神分析治疗如果突然被打断,是会有很不良的结果。”治疗室的护士厉声喝道,又埋怨那陪叶馨来的护士:“你也真是,一点常识都没有,怎么能听一个病人的支使?快回去吧!”
  叶馨身边那护士自觉理亏,拉了拉叶馨说:“这里看来很平静,一切正常,我们回去吧。”
  叶馨猛地挣脱了身边护士的牵拉,扑向里间的门,但任凭叶馨用力拍打,迅速地转动门把手,但门仍紧闭着。
  两名护士冲上前拉开了叶馨,治疗室的护士向里间叫了声:“对不起了滕医生,有名精神病人发作了,我们已经将她控制住了。治疗继续吧!”她叫完,将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听,脸色忽然大变,自言自语说:“怎么回事?里面怎么会有另外一个男人的声音?”
她立刻感觉到事态的严重,找来钥匙去开里间的门,但那门显然已被反锁,她无法打开。叶馨叫道:“不要拖了,我们三个人,一起撞!”两名护士对视一眼,觉得似乎没有更好的办法,三人一起奋力撞向那扇门。
  门开了,三人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只见治疗室朝外开的玻璃窗已大开,窗台上站了一个人,正是滕良骏!而汪阑珊却舒舒服服地靠在精神分析师的沙发椅上,翘着腿,面带微笑地看着窗台上的滕良骏。
  “滕医生!”
  滕良骏似乎被这叫声和刚才破门的响声惊醒,回过身,背对着窗台,面带疑惑地看着闯入的三人。
  汪阑珊忽然开口了,却是个苍老的男声:“你是不是又舍不得这些浮名俗利了?你觉得什么时候是个止境呢?做到科主任,做到正主任医师,后来呢?院长吗?然后呢?你这一路走来,已经做过多少违背自己善良本性的事?改病历、收红包、抄袭论文,还准备这么走下去吗?”
  “那将是很可悲。”
  “这城市的空气很脏,但相比人的心灵,却很干净。”
  “我应该化在这空气里,至少还能为人们多提供一份呼吸的原料。”
  三个人已看清了这险峻的形势,叶馨和病房来的护士一起上前按住了汪阑珊,叶馨甚至伸手去捂她的嘴。治疗室的护士缓缓走向窗边,轻声招呼道:“滕医生,你被骗了,你是真正的医生,你有大好的前途,你下来……”
  “好,我这就下去。”
  那护士发出一声长长的惊叫,叶馨猛然抬起头,发现窗台上已没有了滕良骏的身影。

對吥起..莪想莪已經疲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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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国大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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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3-4 01:36:06 |只看该作者 微信分享
第十七章

  叶馨庆幸自己还有一个清醒的头脑,也许只是她自己这么认为,但已足以让她迎头面对这古怪的环境和越来越扑朔迷离的未来。
  她觉得自己一时睡不着,不如起身走一走,让自己尽快平静下来。
她轻手轻脚走了起来,有些忐忑,生怕被病友或护士看见了,以为自己在梦游。走不多远,就到了汪阑珊的床边。
  汪阑珊显然已经熟睡,微微打着鼾。叶馨一眼瞥见床头柜上叠着几本书,心生好奇,便走上前,借着微光看去。摆在最上面的一本书是《舞台艺术精论》,另几本的书名分别是《电影表演艺术学》、《入戏》、《表演理论》、《新金陵十二钗——四十年代的中国女影星》。
  难怪,这老太太热衷于电影表演,以至于“入了戏”,从模仿别人开始,最终造就了多重人格的病症。她竟有些同情起汪阑珊来。
  几本书的下面是个宽大的簿子,拿起来看时,竟是个素描簿。原来汪阑珊多才多艺。叶馨好奇地翻开,只看了一页图,一阵大惊,那簿子险些从手中落下:那正是刚才汪阑珊扮演的场景,一个长发的白衣女子面窗而立,脑后却是一张碎脸!
  叶馨急忙放下了那素描簿,像是终于摆脱了一个不祥之物。她离开汪阑珊的病床,又绕着病房走了两圈,觉得情绪安定下来,倦意也阵阵袭来。当她返回自己的病床时,却发现自己床上已经躺了一个人!
  她四下看了看,确证自己没走错,再仔细看床上人,又是那汪阑珊,不由暗骂她难缠、不识好歹,直接去揿求助铃。
  “你真的忍心赶我走?”
叶馨猛吸了一口凉气,险些摔倒,忙伸手扶住了床边的椅子,她认得这声音,是沈卫青!
  “汪阑珊,你当真不放过我?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是沈卫青,你为什么这么怕我?我只是想和你说几句话。”
  “你不是沈卫青,你是汪阑珊,请你下床,不然我会叫护士。”叶馨还是第一次对汪阑珊如此疾言厉色。
  汪阑珊忽然直挺挺地从床上坐起,目不转睛地盯着叶馨,即使在昏暗中,叶馨还是认出了,那双带着痛苦、年纪轻轻就饱经了沧桑的双目,正是沈卫青的眼睛。
  她明白了,汪阑珊不会放过她,她也逃脱不过。
  “沈卫青已经死了,你不是的……”叶馨不相信,也不愿相信床上的女人是沈卫青。
  “你有什么资格说不是?我是1986年入读江京第二医科大学,那时候还叫江京第二医学院,我是江苏宜兴人,1987年四月住进这里,在徐主治的帮助下,我的病情有了很大的好转……你为什么说我死了?”
  “你听说过‘月光’吗?”叶馨不答反问。
  汪阑珊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和那天沈卫青的反应非常相似:“当然听说过,但你不用问下去了,我不会告诉你的。”
  “这对我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你难道忘了?是你亲口告诉我的,‘月光’说的是‘月光社’。我不理解,为什么你最初不愿说,但最终还是告诉了我?”
  “说了,怕你走向死亡,不说,大概是怕你死不暝目。”沈卫青冷冷地说。
是啊,这时,叶馨的感觉里,汪阑珊?还是沈卫青?似乎已没了明显的界限。
  “知道了‘月光社’,难道不是离真相更近了?”
  “离真相不见得更近,但可以肯定,离无穷尽的痛苦更近了。‘月光社’和‘405谋杀案’究竟有什么样的关联?谁又能说得清?”
  “你是怎么发现‘月光社’的?”
  “一个偶然的机会。当时,我是个热爱生活的女孩子,和几个兴趣爱好相投的同学一起组织了摄影协会。学校虽然支持这个社团的成立,却没有条件为我们提供暗房,我们只好借了行政楼的一个地下室做暗房,那个地下室同时又是档案馆。当时,我也常被‘月光’困扰着,急病乱投医,在档案馆里发现了‘月光社’的档案,是关于文革前后一个特务组织的,我从头看起,好像其中的许多成员都跳楼自尽,于是猜想,‘月光社’说不定和‘405谋杀案’有关。”
  “有没有看到一个日记本?”
  “看到了,在1969年的档案中,我看其中讲述的是1967年的事情,料想不是结论,就没有太在意。那些档案我只看了一些,就被送到这里来……这么说来,你也看过了?”
  叶馨点点头,问道:“为什么说看了那档案后,离死亡更近了?”
沈卫青的身躯微微颤抖起来:“这是我的感觉,自从看了那档案,仿佛陷入了一个泥沼,而且越陷越深,时刻有一股捉摸不定却强劲无比的恐惧感环绕着我,引我走向一个深渊。听上去是不是很玄?这一切都是感觉,我的思维和行径,似乎已全然被那种恐惧感控制了,无处不在。”
  此刻,是叶馨的身躯在微微颤抖了。她想起了广播站里的遭遇,以及随后在解剖楼里的所见,不正是一种捉摸不定却强劲无比的恐怖感吗?莫非,自己正走上沈卫青的旧途?
  “但你是历来405室坠楼者里唯一的幸存者,记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什么促使你坠楼,又是如何得救的?”
  “我不记得这些,也根本不知道这些,我还是听你刚才告诉我,我其实已经死了?”
  叶馨立刻回想起在宜兴见到的那一幕,沈卫青在空中坠楼的身影,凄厉的嘶喊,泪水顿时又涌了出来。她再也坐不住了,起身说:“你……安息吧,我要去走一走。”
  “你不要走,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我死了?你在场吗?”沈卫青下了床,一步步走向叶馨。
  “我不知道……”叶馨饮泣着,向后退去。
  “你的眼泪似乎带出了内疚,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到底是怎么死的?”沈卫青的声音越来越严厉,双目如刀,刺得叶馨的心生疼。
  “你不要逼我……”叶馨觉得自己的脆弱面已被一览无余,她知道自己的内心里深埋着一份愧疚:如果不是因为她的造访,沈卫青是不会死的。这想法啮着她,如今被这样无情地撩起,她只能绝望地走向崩溃。
  “是不是因为你,是不是因为你……”沈卫青嘶哑着声音,追问不舍,双手向前伸着,又像在乞求一个答案,又像是坚决不给步步后退的叶馨一个躲避的机会。
  终于,叶馨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地长哭。
  护士办公室昏暗的灯光顿时亮了。

  查房交接班的时候,滕良骏听昨晚值班的住院医生说,新住进病房的女大学生叶馨又是一晚没睡好觉,顿时锁紧了眉头。究其原由,又是老病号汪阑珊发了病,竟以三个旧日病人的面目搅扰叶馨。
  这个汪阑珊。
  滕良骏无奈地摇摇头,他在业务上一向不甘示弱,但对这个汪阑珊有束手无策之感。她患的是一种罕见的人格分裂症。常见的人格分裂,是患者兼俱本人和另一个被假想出的人格。三重以上的人格分裂就已经凤毛麟角,虽然也有报导过多于十种的人格,但多半是误诊,源于精神分析师的先入为主。而汪阑珊经过确诊,病历表明她先后拥有过六十八种不同的人格,而且这个数字还在逐年递增。她因此成为了闻名于医学界的病例,各地的精神病学专家都曾对她研究和治疗过,甚至有欧美的精神病学权威越洋而来,精心考究,仍是不得要领。奇怪的是,除了她本身之外的那些人格,并非凭空想象而来,而是她在生活中接触过的各色人等━━当然,她大半生都在精神病院度过,因此,从表面上看,她表现出的多重人格,就是在模仿历来的一些精神病人。
  值班记录上表明,汪阑珊昨晚发病,先后自称庄蔼雯、蒋育虹、沈卫青。蒋育虹和沈卫青是曾在这里住过院的江医女生,而这庄蔼雯是谁?
  春天是精神病的易发季节,特殊的刺激更是会导致病发的加重和频繁,滕良骏几乎可以肯定,是叶馨的到来使汪阑珊躁动不安

他在汪阑珊的病历上写下了医嘱,又特地向护士关照了一声:“你们不要忘了打电话到我办公室,查一下我的日程安排,为汪阑珊订一组精神分析治疗,一定要尽早。”
  透过护士办公室的门玻璃,他看见汪阑珊驼着背,蹒跚走过,心里百思不解:“她纠缠叶馨,到底为了什么?”

  “汪阑珊昨晚紧盯着我不放,究竟是为什么?”
  叶馨醒来时,这个问题立刻冒了上来。
  经过半夜折腾,护士给叶馨服了安眠药,她才能沉沉睡去,睁开眼时已是天光大亮,早上的例行查房都已结束。
  她忽然孤独得想哭。
  昨天她还在想,以自己的坚强和清醒的头脑,可以适应这个环境,度过这段煎熬,乖巧地和医生合作,争取早日离开这里。但连续两个夜晚的惊心动魄,她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最可怕的是孤独感。
  有了和汪阑珊和疤脸女人交往的前车之鉴,她不会再去理会任何一个病友,这和她的生性背离,但她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择。她们这样做,是为什么?让我失了魂似的,又让我睡不好觉,显然不是什么好意。莫非,这也是“沈卫青”昨晚所说,那越陷越深的“泥沼”?无论如何,她们至少有所斩获,我彻底地孤独了。
  她下了床,一眼看见滕良骏正在护士办公室写查房记录,便快步走了过去,隔着门问道:“滕医生,打搅一下。”
  滕良骏闻声回头,见是叶馨,忙起身迎了出来:“小叶,休息好了吗?”
  “滕医生,麻烦你告诉我,我还要在这里住多久?”
  滕良骏看着叶馨凄楚的双眼,心有不忍,但他知道做为一名称职的精神病科医生,同情心不能输给理智,于是温声说:“不好说,一个月、两个月,都有可能,要根据你恢复的情况来定。”
  “可是……可是她们不会放过我的。”
  滕良骏愣了一下,随即记起了病史上叶馨这两天的遭遇:“不要担心,上次对你动粗的病人会转到重症病房去,汪阑珊没有明显的暴力行为,我会想办法,换药,加上精神分析治疗,一定会控制住她的病情……”
  “但我怕,我觉得她们是有目的的。”
  滕良骏又上下打量了一眼叶馨,见她头发兀自蓬乱,脸儿苍白,一个妙龄少女竟浑然忘了稍稍打扮一下,显然被那个“被害”的虚幻念头禁锢良久━━她在学校担心成为所谓“405谋杀案”的受害者,现在又觉得身边的病人有意加害她,这种“受迫害”的感觉正是典型的精神分裂症状之一。
  要治好这个女孩子,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你安心休息休息,自由活动的时候,多散散步,做做操,尽量不要去想这些事,我会尽快和你好好聊聊,看怎么更好地帮助你。”
  “希望您能早些让我出院。”叶馨的目光满是求恳之意,但语气很坚定。
  “会尽快,但我要为你负责。”
  “为我负责,就该让我离开这里。”叶馨有些失控,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
  “离开这里,你难道会觉得更安全吗?”滕良骏心里反而更坚定了叶馨需要长期住院的想法,这句话出口,他也觉得有些失控。
  叶馨被这话击了一下:是啊,哪里能让我觉得安全?
  “同样是担惊受怕,我宁愿生活在外面的世界里。”她知道无法动摇滕良骏对自己的安排,冷冷地撂下这句话,转身走开。

  外面有明媚的阳光。
  也许阳光可以照亮我的心。
  叶馨走进了阳光里。
  这几天晴晴雨雨,此刻艳阳高照,空气却清新滋润。叶馨一踏入花园,心情确是微微舒畅了些。只是三三两两的病人们从她身边经过,让她再次感到自己像朵孤零零的野花。她现在可以用一切,去换来和知心的人交流。她甚至有一种仰天长啸的冲动:我爱的人们,爱我的人们,你们在哪里!但母亲奔波去了(叶馨甚至有些怨意了,事业,真的那么重要吗?)欧阳倩在家休养,可谢逊呢?
  那个自称爱我的谢逊呢?
  也许他听说我住进了精神病院,就顺水推舟地将我放弃了。
  这个念头一上来,叶馨的鼻子忽然酸了。
  叶馨,原来你无可救药的脆弱。
  她似乎连向前踱步的勇气也没有了,站在一棵大榆树下,闭上眼,想用眼帘阻止眼泪的出逃。也许自己真的有了病。叶馨的心在沉:现在的自己,她的确不认识了,敏感,多疑,轻易地让琐事萦绕在心,更在思念一个似乎销声匿迹了的男孩。
  真的,该到了彻底将他忘记的时候了。
  除非他现在奇迹般地出现,给我带来大片大片的阳光。
  人在近乎心灰意冷的时候,在向绝望投降前,才会盼望奇迹的出现。
  她知道自己很可悲,但她无力回天,连泪水都挡不住。
  就在泪水滑出眼帘的时候,一只手在为她拭泪。
  是谢逊。
  她的第一个念头是去找滕良骏医生,他没说错,自己有强烈的幻觉,需要专业的精神病学治疗。但她仔细看、伸手触摸,得出的却是一个荒唐的结论:奇迹真的会出现。
  她有些惶惑,不知该怎么接受这突如其来的五味感受。她一句话没说,突然快步前行,像受了惊吓的小鹿。也许是因为这重逢的情景在心里排演了太多次,到了真正登台的时候反而怯了场。
  给他一张冰冷的脸;或是哭诉,捶打他;或是任他拥抱,告诉他所有的思念。
  也许只要问一句:为什么不让我彻底忘了你?
  “叶馨,我这不是来了吗?”
  好像我在盼你来似的。叶馨想这么说,但她情愿沉默。
  “这几天,我没有很好的机会脱身,找你也很难,但一直都在牵挂你,有时候甚至会想到头痛。”
  是啊,学校对自己所做的一切大有疑问,尤其宜兴一行,当然不会放过他。知道么?我想你的时候,也想到过头痛?
  “我现在自由了。我想好了,无论你认为我是什么样的人,我会天天来看你,陪你在这花园里……我要永远和你在一起。”她知道谢逊说这话时,不会羞涩,是自心底发出。
  叶馨终于停下了匆匆的脚步,回过身,上上下下打量着谢逊,只见他穿着一件白大褂,显然是以“医生”的身份混进病区。他的目光还是和过去一样坚定而无邪,她觉得自己别无所求。
  但可恶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她暗下决心,这是她最后一次哭。也好,再享受一下心爱的人为自己拭泪的感觉。
  谢逊抚着叶馨的双颊:“你瘦了。”
  是不是和以前排演的一模一样?叶馨几秒钟前下的决心顿时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忽然抓过谢逊的手,放在嘴边,像是要吻,却忽然张开了嘴,轻轻咬了一口。
  谢逊夸张地叫了起来,看看手背上两排浅浅的牙印,又看看叶馨:“你要不就不开口,一开口就咬人!”
  叶馨终于说话了:“我是疯女人,你还是离我远点才好。”
  谢逊揽过她说:“不要胡说,你比任何人都清楚,更难得的是,你比任何人都坚强,你让我自惭形秽,对你更多份敬爱。”
  叶馨见周围一些病人用好奇的目光看着她和谢逊,但决定不去理会那么多,伏在他肩头轻声说:“不要戴高帽好不好?我倒是有句话要对你说,说了你不要骄傲:你在这种时候不弃我,会让我更坚强。”
  “坚强就体现在会咬人么?我倒觉得只能算‘牙强’。”
  “你正经一点好不好?我有很多话要和你说呢。”叶馨终究还是不愿在光天化日之下失态太久,理了理鬓发,和谢逊在花园中慢慢散步。
  “这些天,学校是不是对你问个不休?”和谢逊说话,似乎永远都是那么轻松惬意。
  “可不,他们总是问,我何时跟你走?”谢逊和叶馨一样,套着崔健《一无所有》的歌词说话,“还有,走到了哪里,见到了什么,等等。说真的,这些天,叶馨和谢逊是学校里的‘红人’,叫‘红字恋人’也可以。好多人都想入非非。”
  “那你还敢来?”
  “我想见你。”
  “有一件奇怪的事我还想问你,那天学校要‘抓’我住院,我就逃,走的是我们俩以前走过的苗圃边门。出了那门,恰巧有一辆出租车等着我,说是我叫的车。是不是你的安排?”
  “不是,那时我根本不知道你的下落,怎么安排?”
  “这就奇怪了。不过出租车公司的调度也说,是个女人叫的车。会是谁呢?”
  “在你身边发生的怪事还少吗?我看不多这一个。”谢逊耸耸肩。
  “不是你鼓励我刨根问底的吗?怎么现在又一副明哲保身的样子?”
  “那是要看情况的,你看你现在憔悴成这样,最需要的不是苦思冥想、做福尔摩斯,而是要休息,把身体养好。”
  “可是六月十六越来越近了。”
  “有时候我甚至想,到那一天,如果你还在这戒备森严的医院里,说不定能躲过一场灾难。”
  叶馨初时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但沉吟了一下,摇头说:“即便我躲过了,这灾难会不会又降临在别人头上。当年那个蒋育虹,六月十六日时在住院,确是安全了,但同宿舍的筱静还是死了。而她,第二年还是跳了楼。我这两天想了很久,觉得每年似乎都有人被‘选中’,经历种种折磨,最终难逃一死,今年,似乎选中的就是我。”
  谢逊忽然停下脚步,紧紧抓住叶馨的双肩,大声说:“你不要胡说,你这是哪里听来的谬论?你这是在给自己设陷阱,你知道不知道?你是在将自己假想成一个受害者,然后去扮演受害者的角色,这是很可怕的。”
  这番话像一阵清凉的雨,将叶馨打醒:是啊,游书亮那天也是这么说的。自己分明是在扮演受害者的角色。而促使自己加速进入这个角色的,正是那汪阑珊。她以蒋育虹和沈卫青的人格出现在自己身边,正是在暗示一个不可抗拒的命运。
  这时,她对谢逊,又多了一份感激。
  
  都说福不双至,但叶馨的这一天并不仅仅是因为谢逊的到来而充满阳光。谢逊走后不久,游书亮也来看她,见她脸儿虽然略显苍白,但眼角眉梢竟带着喜气,暗暗困惑,问道:“你……还适应吗?”
  “还用问吗?你住进来试试就知道了。”叶馨这才感觉其实有很多人都在关心着她,早先的孤独感毫无来由。
  “看来你够坚强,我倒是多虑了。”
  “谢谢你那天通知我要住院的事,可惜我没能逃掉。更谢谢你来看我。我有个好主意,你可以回去到我们广播站接受一下采访,就说你有叶馨的第一手资料,她在精神病院住得还算开心,别忘了夸我坚强。”
  难得她还有心情开玩笑!游书亮对这位师妹不得不佩服:“你一定也听到了些流言蜚语,千万不要太往心里去。”
  “有些流言蜚语我倒爱听,比如‘红字恋人’什么的。”
  游书亮料想叶馨一定是在说反话,尴尬地笑笑说:“瞧你,耳朵是真灵。我才不信那些胡说八道,你和那个谢逊其实根本没什么……”
  “有什么又怎么样?他刚才还来看过我呢。”叶馨的笑容纯净而自然,似乎是浸在美好的眷恋中━━谢逊才走了半个小时不到,她又开始想念了。
  “什么?他刚才来看过你?”游书亮大为惊讶,张嘴要说什么,却忍住了。
  叶馨觉出游书亮的神态有异:“怎么了?他为什么不能来看我?”
  “当然能。这么说……你们真的是……”
  “这很奇怪吗?要不那些流言怎么起来的?他跟我一起去的宜兴,他刚才说学校早知道了,宜兴公安局的人都来拜访过他呢。”
  “不错,你说的都不错。我是……只是没想到而已。好了,我得走了,下回来,需要我给你带点什么东西吗?比如,喜欢吃的……”
  “我猜得一定不错,你喜欢上哪位师姐了,一下子变得这么细心。谢谢你了,不用的,我妈妈刚走没两天,她给我准备的东西,几年都吃不完呢。”
  游书亮忽然打了个机灵,脸上那终年常挂的笑容忽然凝住了,双眼直直地盯着叶馨的脑后。
  叶馨回过头,也吃了一惊,只见会客室的有机玻璃窗外,一名老妇正一动不动,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正是汪阑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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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她和我一样,也不会放过你的。”叶馨闻言又是一惊,原来不知什么时候,疤脸女人又走了过来,有些幸灾乐祸地说。叶馨想说两句逞强的话,但忽然又觉得是在自欺欺人,牙关紧咬着嘴唇,泪水又落了下来。
  疤脸女人索性大喇喇地坐在了叶馨床边的椅子上,自顾自地说:“孙静静!好久不见了。你知不知道,这只是汪阑珊几十个身份中的一个。好像前几次你们学校的大学生进来,她都会以孙静静的面目和她们沟通……这是典型的人格分裂,你这个医学生,不会不知道吧?”
  叶馨厌恶她到极点,又想去揿求助铃,但想想她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不理她就是了。叶馨于是索性向病房外走去。透透新鲜空气或许会好些。
  疤脸女人紧紧跟上:“我知道的,其实你并没有病。”
  叶馨登时停住了脚步,这些天来,这是头一次有人直接告诉自己,自己没有病。
  可悲的是,这却是出自一个精神病人之口。
  “其实,精神病的误诊率相对其他器质性病变来说,要高出许多。”这话怎么听也不像是出自一个精神病人之口!叶馨惊讶地看着疤脸女人。
  “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怎么知道我没有病?”叶馨终于开口了。
  疤脸女人平静地说:“我原本就是个医生。你觉得我听上去更像个病人吗?”
  “可你昨晚像个禽兽。”叶馨恨恨地说。
  “这能怪我吗?这个病房里,只有女人,我有我的生理需要。”
  “你既然说自己没病,为什么会在这里住这么多年?”不知不觉,叶馨已经和那疤脸女人走在了一起,出了病房,沿着走廊前行。
  “因为社会容不下我。知道我这脸怎么会成这个样子?你不问,但我知道你心里在问,对不对?”
  叶馨点了点头,越来越觉得疤脸女人确实和寻常病人不同。
  “我医学院毕业后分在一所市级医院。科室里有一位业务精良的主治医师,人也长得风度翩翩,一群护士们和年轻的女医生都对他情有独钟,唯独我因为专心业务,不大和他调笑。但他远非柳下惠,虽然有妻有子,作风仍很随便,女同事对他投怀送抱,他照单全收,还时不时对我送些暗示。我不愿卷到是非圈里,也鄙夷他的为人,就对他尽量保持距离。
  “有一晚我们被排在一起值班,我正在值班室里写病史,他忽然走了进来,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又开始对我动手动脚。我虽然抗议了,但他一点也不收敛,后来竟抱住了我,抚摸我,亲我。我努力反抗的时候,值班室的门忽然开了,原来是他老婆听了流言,知道他风流,忽然找到医院来,正撞见这一幕。她当然认为我们是在偷情,愤怒极了,大骂一阵后,转身走了。几分钟后,她又上来,提了一筒工业硫酸,向我泼了过来。”
  两人从一扇侧门走进了病区花园,阳光下,叶馨还是觉得有些毛骨悚然,疤脸女人越说呼吸越急促,仿佛重新经历着那一劫。
  “这是为什么我的脸会变成这个样子。出事后,我很痛苦,不是在情理之中吗?但是他们大概怕我会有什么出格的报复举动,治了我的烧伤后,就把我送到这里来了。”疤脸女人说出了愤怒,捂住了脸,往事不堪回首。
  叶馨开始有些同情这个女人。
  “只是不久,医生们发现我其实真的没什么问题,就让我出院,复了职。当我再次见到那个男人,却再也控制不住,上前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
  叶馨想叫,却叫不出声来,因为疤脸女人已经掐住了她的脖子,嘴里阴阴地说:“为什么,为什么我的脸变成这样了,你才肯看我一眼?”
  原来她说得全是南辕北辙!但叶馨来不及多谢想了,挥拳击打在疤脸女人身上,但因为被掐住了脖颈,呼吸维艰,挥出的拳头也毫无力道。
  这虽然是“自由活动”时间,附近还是有护士监控着病区花园。只是疤脸女人已特意将叶馨引到一座假山后面,挡住了护士们的视线。直到另几个病人走过来发现了这里的暴力,护士才赶来,将疤脸女人拉开。
  “放心吧,我们会设法将她转到重症病房……她欺骗性很强,老实了很长一段时间了,只是一见到长得漂亮的女孩子就会变本加厉……她有妄想症,以前暗恋一个有妇之夫,人家不理她,她妄想出了格,认为人家的老婆要害她,就自己毁了容……”护士大姐安慰着受了惊吓的叶馨,把这个病房里几乎人人皆知的故事告诉了叶馨。
  叶馨却什么都没听进去,呆呆地躺在病床上,望着高高的天花板,脑子里反复问着自己:生活,难道就该这样下去吗?
  那几个住过精神病院的女学生,是不是因为这里的经历,放弃了生活下去的信心?
  剧烈的头痛又不邀而至。

  入夜,四周护士办公室的灯暗了下来。叶馨勉勉强强地进入梦乡。
  可什么时候才能有个美好的梦境?
  今夜似乎有美好的感觉,是因为这恬静的钢琴曲,琴声中曼妙的女声吟唱:
  “清清月光
  段段愁肠
  为斯人
  鬓成霜

  “冷冷月光
  难洗忧伤
  心荒芜
  夜未央

  “我行茕茕
  忧思如狼
  念兹在兹
  画楼西窗
  愿逐月影
  伴卿终长”

  歌声和琴曲都很熟,似乎是那些梦中所闻。
  琴曲正是贝多芬的《月光》,叶馨识得,难道过去那些恶梦中听到的也是这首曲子?为什么以前没听出来?因为是在梦中?
  那么现在,难道不是在梦中?为何如此清晰?
  歌声和琴曲声其实都很轻,似乎来自天际,又似乎绕在病房里。叶馨起身,循着歌声走去,走到病房一角的窗边,暗淡灯光下,只见一个长发过肩的白色背影站在窗边歌唱。
  这人有天籁般的声音。
  这一定是梦,但叶馨不在乎,这么美妙的声音,即便是在梦中,也让人身心舒畅━━只要这梦里不看见那碎脸就好。
  歌声忽然断了。
  白衣歌者猛然回过了头,直入叶馨眼帘的是一张破碎的脸!
  带着哭泣的尖叫声响彻整个病区。
那白衣女子轻声笑了笑,伸手到自己脸上撕扯,那张碎脸忽然不见了,现出的是老妪汪阑珊的脸。那张碎脸原来只是一张画得惟妙惟肖的面具。一阵骚动中,两名值班护士匆匆跑来,看到眼前情状,一名护士厉声喝斥:“汪阑珊,怎么又是你!你能不能不要再骚扰小叶?”另一名护士走上前,一把扯下了汪阑珊戴的长长的假发:“这些鬼道具都是从哪里来的?病房里不能有这些危险的东西。”
  汪阑珊原本微曲的腰此刻竟然挺得笔直,面无表情地说:“我只管唱我的歌儿,她自己要来听的,怎么叫骚扰?”那声音圆润浑厚,听上去像是个青年女子。
叶馨此刻已稍稍远离了突如其来的惊惧,直视着汪阑珊的双眼,那双眼有些阴郁,有些狂放,竟似曾相识。
  汪阑珊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病人?她几乎复制了我的梦境?她究竟知道多少关于“405谋杀案”的相关线索?
  护士架着汪阑珊向她的病床走去,叶馨跟了上去,问道:“你是谁?”
  汪阑珊回过头,嫣然一笑,但答非所问:“我唱的歌儿好听么?”
  那笑居然有动人心魄之处,一个近古稀的老妪怎么会有这般迷人笑容?
  “非常好听,想不到你还有美声的训练。”
  “我总不能白活了这二十多年吧。说到底我还是个废人,只会弹弹琴,唱唱歌。”汪阑珊幽怨地轻叹一声。
  “你究竟是谁。”
  一名护士打断道:“好了,小叶,你快休息吧,她今晚上好像是应该叫……这个她很少用的,我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另一名中年护士笑着说:“是不是该批评你不专心于业务了?这个叫庄霭雯,是不大常用的,我在这里久了,见过几次,好像都是在那些大学生面前装的。”
  庄霭雯是什么人?为什么那么像我梦中的白衣少女?她和那破碎的脸又有什么关系?这汪阑珊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她那多重的人格又都是从哪里衍生出来的?听说有人格分裂的,双重人格居多,可是她为什么这么多变?还有更多的诡异人格会出现吗?
  她带着满腹疑问回到自己床上,一番辗转后,还是很难入睡。庄霭雯这个名字非常陌生。她默默数着和“405谋杀案”有关的姓名:蒋育虹、筱静、李淑岩、夏小雅、倪娜、张芊露、沈卫青……,却怎么也不记得有庄霭雯这个名字。莫非她就是这一系列死亡的始作俑者?
  她的思路蔓延开来:奇怪,第一个死去的是筱静,她并没有住过精神病院,蒋育虹是她的好朋友。根据小彭的调查,筱静坠楼时,蒋育虹正在住院,这说明住院让蒋育虹躲过了第一年的死亡。可是,是什么样的阴冷气息罩定了405,以至于蒋育虹还是在第二年坠楼了?也促使学校不但封了宿舍,又采取了“寝室轮转”制度,大一的学年结束后,所有大一的女生就换到刚毕业的师姐们的寝室,将死亡的机会留给下一届的新生。
  而根据蒋育虹的遭遇看,如果六月十六我仍在这里住院,是不是就能躲过一劫?
  “可惜,你和我一样,无论如何是死定了。”耳边忽然传来一个青年女子的声音,一副浓重的江南口音普通话。
  叶馨的心一紧,几乎又要叫出声来。她睁开眼,昏暗中看见一个女子坐在自己床边的椅子上,半长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脸,看不清面目。
  “你是谁?”叶馨觉得蹊跷,不知哪里来的胆量,竟然没有揿求助铃。
  “蒋育虹。”
  阵阵寒意开始拢住叶馨,非但是因为蒋育虹早已亡故,更是因为自己的思想仿佛被身边的女子窥出,这种能力足以另人窒息。
  但恐惧似乎如鸦片,竟会让人成瘾,这时的叶馨,大可叫出声,或是揿求助铃。可她只是微欠起身,决定问个究竟,只是恐惧还是从颤抖的话语中带了出来:“蒋育虹……十六年前就死了,你……究竟是人……是鬼?”
  “你相信世上有鬼吗?”
  “我以前不信的,现在……不知道,有太多常理无法解释的事情在我身边发生,我不知道是不是该相信自己的眼睛,是不是该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以前在贵州山区插队的时候,村外一座荒崖,崖中有十几具悬棺。村里人都说那崖上和下面的谷里闹鬼,但我们几个知青当时很无聊,又想破迷信,就在半夜里去谷里聊天,还打赌,谁因为害怕开了电筒,谁就要请客。这样胡闹了好几个晚上,什么事也没发生。后来我们先后返城,都是健健康康地离开。”
  “你是说那的确是迷信,鬼是不存在的,对不对?这话别人和我说,我信,偏偏是你。”
  “是你在推理,我没有告诉你任何东西。”蒋育虹忽然也将身子往前微倾,手指点着自己的太阳穴:“一切一切,都在这里。有,也是在这里,没有,也是在这里。”
  “那一年春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最好的朋友筱静死了。”
  “你为什么住进了这里?”
  “他们说我有精神分裂。那年春天,我突然能够听见别人听不见的声音,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事务,总有人在我耳旁说‘月光’,但我不知道是什么;我的梦中,常常有文革时江医的样子,所以我四处询问,什么是月光,和过去的江医有什么关系。但没有人告诉我,反把我送到了这里。”
  “筱静是怎么死的?和你生病有关吗?”
  “和我无关,她是注定要去的。”蒋育虹的情绪开始由平静转为不安。
  “为什么这么说?”
  “除了‘月光’之外,耳旁的声音经常提到‘六月十六’,我还有一个不敢向任何人提起的梦。”
  “是不是一个白衣女子,优美的音乐,一张碎脸?”
  “差不太多,还有一个坠楼的身影,一个西洋壁钟,敲响在午夜十二时整。”
  “真的很可怕。”坠楼的身影和那个西洋壁钟并没有出现在叶馨的梦中,是不是应该舒口气?
  “我有不好的预感,觉得六月十六可能会出事。筱静来探望我的时候,我嘱咐她,那天晚上一定不要在405室住着,想办法去底楼找间寝室借宿。这想法很荒唐,尤其从我这个精神病人嘴里说出来。但我真是很在乎她,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显然,她没有听进去我说的话。”
  “你既然有预感,为什么第二年还是走了同样的绝路,你是自杀吗?”
  “我不知道,也许是。死之前,我有严重的抑郁症,大概是因为筱静的死。虽然不影响正常生活,但觉得心灰意冷。我仍在寻找‘月光’的出处,但没有任何进展,自己也很气馁。那年四、五月份间,我又住过一段医院,五月底出院,后面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自己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事?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一些命中注定的事情,你无法改变。”
  “汪阑珊,我为什么要相信你呢?”叶馨突然伸手去揿求助铃,但手又悬在了半空,没有落下,叹了口气说:“汪阑珊,你回去睡吧,我累了。”
  “我叫蒋育虹。”
  “好,蒋育虹,你懂道理的,我累了,想睡了。”原来叶馨在“蒋育虹”用手指着自己脑袋时,看出那只枯瘦的手决不会属于一名年轻女子,便猜出又是汪阑珊在弄鬼。疤脸女人虽恶,那句话却没说错,汪阑珊似乎不会放过自己,她为什么这样做?难道仅仅是精神病人的一个随机的恶作剧?她刚才心头一动,决定不惊扰这个沉浸在另一个角色里的人格分裂患者,说不定通过她能了解更多“405谋杀案”的背景。
  但会不会玩火自焚,陷入更深的危险中?
  汪阑珊用手捂着嘴打了个哈欠,现出慵懒之态,倒没有多纠缠,起身离开。她走出几步,忽然又回头说:“我还忘了告诉你,当年我们那几个在山谷里胡闹的知青,到1978年时,就只剩下了我一个还活着。”
  脚步声走远,叶馨却久久难以入睡,一闭上眼,就是荒谷里几个青年如鬼魅般的影子。汪阑珊说这话什么意思?她虽说有人格分裂,对言谈举止模仿得惟妙惟肖并不算出奇,奇的是,她怎么会知道蒋育虹遭遇的一切,那些内心隐秘,何以被她描述得如此真切。
  当然,这一切也可能是个天大的谎言。
  众多的念头在脑中闪过,她又隐隐觉得头痛。真是自作孽,同疤脸女人和汪阑珊这样的人物朝夕相处,不发疯就算好了,还有可能解开什么难题么?倒是应该借这个机会,休养一下——前一阵的神经实在绷得太紧,仿佛总在悬崖边上行走,随时有失足之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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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坦白地说,我还是认为收叶馨住院是个错误的决定。”徐海亭紧皱双眉,目不转睛地盯着身前会议桌上玻璃板压着的月历,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在六月十六日上画了个红圈。
  自从科室主任有了退休的计划,每周的科务会议就由徐海亭和滕良骏轮流主持。叶馨是他滕良骏极力主张收住入院的,此刻徐海亭当着同科诸多低年资医生的面在科务会议上直指自己的“决策失误”,是何居心?两人相争的主任医师的任命不久就要公布,从上层透露出来的风声说自己“略占上风”,徐海亭这一出击当然不是无的放矢。
  “徐医生,过去那些年里,你收住那些类似的女学生住院时,是不是也这么思前想后,甚至痛心疾首?”滕良骏在美国进修过两年,知道残酷的竞争中,“襄公之仁”无异自戕,于是反唇相讥。
  徐海亭知道滕良骏将自己的质疑当作了攻击,心下也怏怏,但还是尽力克制,平缓地说:“叶馨的情况和她们有所不同。以前的那几位女学生,入院前成绩极度下降,话语间混乱的现象也比较明显,至少也是时而清醒,时而混乱,而叶馨的成绩非但没有下降,反而极为优异,她解剖课考满分,也就是几周前的事。”
  “那么她口口声声说见到了她父亲的亡灵,也是清醒的表现?她还说看到解剖教研室的技术员被分尸,可那位老师傅分明尚在人世,不过是身体略有不适,毫无生命危险,这难道也是她清醒的表现?”滕良骏指了指病房的方向:“还有一大堆不可理解的言行,都在病历里,如果没记错的话,好像是你我一同问的病史,做的记录?”
  众医生面面相觑,早听说叶馨这个病例不寻常,没想到竟是两个副主任级的医师同时问的病史。
  “你说的这些都不错,但需要进一步分析。看得出来,她精神上是有很大压力,人在过度紧张的时候,会将一些下意识里的东西说出来,但并不代表是严重的病态,严重到要住院治疗的地步。我倒是认为,由于她对你我和学校方面都没有足够的信任,有许多话并没有和我们说,知道说了我们也不会相信。不要忘了她那次无锡之行,牵扯到了命案,决非偶然,她一定是确确实实感受到了什么,才有了强烈的动力去追查‘405谋杀案’之谜。我想说的是,她并不是丝毫不需要我们关注,而是应以心理帮助为主,不要急着用药。”徐海亭沉浸在对这个病例的思索中。
  “住院后,难道不是可以更方便、更精心地对她进行心理帮助吗?如果徐医生你对叶馨的住院有强烈的保留,不如就把她交给我一个人来负责治疗吧。”滕良骏仍然觉得徐海亭在强词夺理,索性更咄咄逼人。
  徐海亭冷笑一声:“滕医生真的觉得,咱们住院部的环境,对一个有可能仍然精神健全的女孩子,会有什么很好的心理帮助吗?”

  精神病总院座落在以江京第二医学院为中心的“医院区”边缘,已接近市郊,整个医院为一圈足有三十年树龄的梧桐包围着,格外幽静。尤其住院部,完全和院外的车水马龙隔离开,少了许多风尘喧嚣,倒是个让人心宁的所在。
  住院部大楼分三层,男病人在二楼和三楼,女病人在底层。绝大多数病人都住在所谓“大病区”。“大病区”分为普通精神病科、重症精神病科、老年护理科和戒毒科。每科都是数十张床位排在一间硕大的病房里,病房四面都有用有机玻璃板隔离开的护士值班室,这样护士们对病房里发生的事可以一目了然。普通精神病科的住院人数最多,又分了两个大病房区,东面的护士值班室外是餐厅兼娱乐室,排着一些长排桌,屋四角挂着四台彩电。娱乐室外是家属接待室和医生办公室,再向外是条长长的走廊,直通另一座七层的门诊兼行政楼。少数病人住在三楼的“小病区”,也就是寥寥数间单人和双人病房,有专门的护士护理,通常只有比较重要的人物或严重的病人才住这些小病房。
  小病房已满员了很久,乔盈努力打点也没有结果,还是只能让叶馨住普通精神病科的大病房。
  叶馨不知哭了多少回,又不知故作镇静了多少次,努力证明自己神智的健全,但她越是努力证明自己,越让学校方面和精神病专家认为她反复无常,情绪波动巨大,更坚定了他们对她的住院要求。
  几乎没有一个人相信她,甚至包括自己的母亲。多少次,她觉得怨气充塞胸臆,堵得她呼吸维艰,让她想蓬勃爆发一次。自己的命运,似乎被一个无形的黑手攫住了,任其摆布。
  但她还在思考,知道再吵再闹只是为自己的“病历”上再添一笔“症状”,尤其爆发不得,躁狂症往往是精神病医生用药的最好提示,她不能盲目地接受治疗,精神病的治疗是针对精神病人,药物的作用对正常人有害无益。她要保持清醒的头脑,这是掌握回自己命运的唯一途径。
  怎么能避开吃药呢?
  她想起了小时候看的日本电影《追捕》,男主角为了避免吃对自己不利的精神病药,每次都假吃,吃完后到洗手间里呕吐出来。也许,自己也可以采取同样的办法。
  “这是你今天早上的药。我得看着你吃下去,你看上去是个很乖的姑娘,毕竟是大学生。你不知道噢,这里不听话的病人好多,都不相信自己有病,总学以前那个日本电影,《追捕》,药塞嘴里,不往下咽,或者去厕所里吐出来。所以我们这里预防为主,你得再喝一大口水……对喽……干吃药不喝水对胃也特别不好。好了,我再陪你一会儿。”护士大姐将叶馨所有的希望都掐断了。
  她微微闭上双眼,似乎能感觉两颗药片幸灾乐祸地从自己的喉咙沿食道向下,到了胃里,准备粉身碎骨后入血,然后用药性侵袭她敏感健全的思想。
  护士大姐在邻床徘徊了一阵,确保这个小区的病人都不会再有吐出药片的可能,这才缓缓走开。
  叶馨静静地坐在床头的椅子上,仍闭着眼,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药效似乎就这么快地开始了,她的心平静些了,但思维似乎也开始有些迟钝,前些日的片段原本是疯狂地纠葛在一起,但现在……仍然纠葛在一起,只是像一堆垃圾,杂乱地堆放着,毫无生气,不再期待自己的梳理。
  难道就这样下去?
  有人忽然推了推她,她遽然惊醒,见护士大姐微笑着说:“叶馨,去看看谁来了!”
  “妈妈。”叶馨在家属接待室里看见乔盈,泪水又忍不住滚滚而落。乔盈心头一酸,也流下泪来:叶馨从小学到中学,累加起来,也没有这两天哭得多。
  “小馨,妈妈负责的一个发布会正在最后冲刺的阶段,必须要回家几天,这里是全省最好的医院,所以妈妈也放心让你在这里治疗,过几天会再来看你。你好好听话,和医生配合,好吗?”
  叶馨止了泪,盯着母亲的脸庞,这两天的忧虑操劳,原本风韵犹存的母亲显得衰老了不少。
  “妈妈,你难道真的认为我有病吗?”这问题叶馨已经问了许多遍。
  “傻孩子,你没有病,你说的话妈妈都相信。”乔盈温声回答着,心如刀绞。
  叶馨知道母亲其实是在安稳自己,她一定真的相信自己需要住在这里。
  母女依依惜别后,乔盈转身出门的一刹那,叶馨原以为已哭干了泪泉,这时却又泪流满面。

  回到自己的床边,叶馨还没有从母亲离去时留下的孤独感里走出来,抱着双臂,坐在椅子上,病房壁钟的时针走了两圈,她却一动不动。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她一个人,可恨的谢逊,你在哪里?真的那么心胸狭窄吗?难得我现在还想着你。可怜的小倩,你的病什么时候才能好?亲爱的妈妈,希望你能快快回来,但回来又能怎样,他们还是要把我禁锢在这里。
  也许,这是真正的绝望感?过去的那些恐怖的经历,充其量只能算是惊吓?
  她就这样坐到了深夜,护士几次来劝她上床,她才懒懒地躺下,她能隐隐听见护士们的叹息和交谈:“这个女大学生,怪可怜的,大概药效发了。”
  “才吃了一天的药,有这么快吗?”
  “说不准的。”
  难道自己真的是受了药的刺激,才这么消沉?
  但现在这样,又怎么会不消沉?
  是不是明天该振作起来呢?但他们会不会给我吃更大剂量的药?他们似乎希望看到我消沉,这样,“药”才有了“效”。
  她胡乱想着,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这里不是13号楼405室,但怎么,这里也有碎脸?
  没有音乐,没有惨白的光亮,但白袍少女的躯体若隐若现。这是真正的梦境,却似乎比现实更真切,叶馨凝视着少女破碎的脸,似曾相识。
  “都是因为你,我落到今天这样,住在疯人之间。”
  少女摇着头,却向她伸出了双手,枯瘦的十指直伸向她的脸。她挥手抗拒,但双臂似乎被重重压着,怎么也抬不起来。
  这样的恶梦不能再延续下去。
  她猛然睁开双眼,天哪,碎脸!
  远处护士值班室彻夜长明的灯光透过有机玻璃,但因隔得远,叶馨的床位四周仍是昏暗无比,但她还是看清了一张破碎的脸,而她的嘴被一只手堵着,另一只手在她脸上摩挲:“好嫩的皮肤。”她的双臂确实被另一双手按着。
  她的床前站着两个穿着白色病号服的女人,一个是碎脸人,确切说是脸上斑斑驳驳,在昏暗中看来,顿生惊怖;另一个人看不清脸,似乎颇有蛮力,将叶馨的双腕捏得生疼。
  她想叫,奈何嘴被堵得紧紧的,叫不出声。而那疤脸女人的手很快又移到了她身上,开始解她睡衣的扣子。
  她扭动着身躯,双腿挣扎着,但床边的两个人比她更有力量,她几乎没有挣脱的希望。
  忽然,压着叶馨的双手陡然松开,随即,一阵阵的怪叫声传来。
  叶馨立刻从床上跳了下来,揿响了连接护士办公室的求助铃。
  只见不远处的地上,疤脸女人和另两个人滚打在一起,几名值夜班的护士听到求助铃和这边的声响,立刻赶来,其余的许多病人也被这番响动惊醒,探头探脑地围过来。
  护士们将三人拉开,只见另外两人,一个是身材粗壮的中年妇女,看身形正是刚才按着叶馨的病人,还有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妪。一个护士斥道:“又是你们这几个人!再胡闹,我们好好向医生说说,给你们电疗。”
  这时,又有两名膀大腰圆的男护士冲了进来,本病区的女护士说:“女大学生没事的,把其余三个人带回床,今晚绑起来睡吧,省得再惹麻烦。”
  叶馨忙说:“那位大妈好像没做什么,不要错怪她。”
  一个护士冷笑说:“没做什么?你看那两个人伤成什么样了?”
  果然,疤脸女人的脸上又多了一道血口子,那个粗壮女人的额头肿了一大块,右臂耷拉着,像是脱了臼。显然,是那位老太太救了自己,那两人虽是罪有应得,但老太太出手异常狠辣。可是,这个看上去颤颤微微的老太太,怎么能将这两个身材比她高大得多、又比她年轻得多的病人打成重伤?

  两个男护士最先架走的倒是老太太,仿佛她比另两个女人更具危险性。叶馨瞩目过去,见老太太的床位离自己并不太远,男护士把她按倒在床,又用床边的皮带将她扎紧。
  两个猥亵叶馨的病人被带走疗伤,远处传来护士的警告:“你们再被发现有这样的行为,就要被送去重症病房,让你们见识见识比你们更凶的。”
  叶馨这时才觉得羞辱、惊恐、怨恨一起袭来,低声啜泣起来,护士的劝慰,她一句都没听进。
  在这孤寂无助的时刻,她需要的不仅仅是劝慰。
  她需要的是爱。
  只有爱才能让她重生勇气。

  后半夜,叶馨几乎没有再合眼。早上查房时,滕良骏看着叶馨乌黑的眼圈,心想:“她的病情只怕比我预测的还要重。”身旁的护士汇报说,这位女大学生自从服了药以后,非常安静,一整天几乎没有说过一句话。
“好,说明她对用药的接受很好。”滕良骏一边点头称好,一边为叶馨订精神分析治疗的日程。他是本院精神分析派的翘楚,有着近年留美的经验,对自己的临床技能很有自信。他本身仪表堂堂,谈吐不俗,非常容易引起病人的好感,从而向他无保留地倾吐心声,便于他的治疗。
“叶馨同学,你不要有太多顾虑,我订好日程,我们只要交谈几次,解开心里的疙瘩,出院就指日可待了。”滕良骏尽量说得轻松,以获取叶馨的信任和好感。
“滕医生看着安排吧,我一定配合。”叶馨的从容态度让滕良骏暗暗吃惊,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顾虑。她要是真的清爽固然是天大的好事,但如果只是表象呢?该怎么抓病源?这种表面的清醒不是让徐海亭有了说三道四的借口?

  午餐时间,叶馨拿着食盘,排队等在餐厅分饭菜的小窗前。队伍很长,进展得也慢,偶尔会有病人失手打翻饭菜,一片狼藉,护工们忙着来打扫,于是队伍前进得更慢。
  “别以为你会躲得了我!”那声音阴恻恻。
  叶馨回头看去,心头一凛:正是昨晚那疤脸女人。疤脸女人显然是趁边上的护士不备,加塞儿到了叶馨身后,后面排队的一些病人开始指责甚至不干不净地谩骂,疤脸女人转过头,挤着脸做狰狞状,抗议声立刻轻了许多。
  “别以为我真的会怕你。”叶馨淡淡地说,连头都没有回。她自己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只知道,在这里,能保护她的只有自己。
  疤脸女人打了个愣怔,万没想到这个外表娇弱的女学生竟然颇有胆色。她嘿嘿一笑,又改了口说:“好啊,你这样的性子我更喜欢。其实,我也没有那么可怕的,只不过在这里住得久了,人会很寂寞,你初来乍到,谁都不认识,我是想和你交个朋友,互相体贴。”
  叶馨听她说到“体贴”二字,阴阳怪气,竟又有些惧了,强作镇定说:“我在学校里有的是好朋友,反正在这里也住不久,我不会在意寂寞。”
  “傻女孩儿,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装糊涂,住进这里的,生的都不是头痛脑热的小毛病,哪里有十天半月就出去的。即便出去了,不久又会回来住。不回来的,只有一种可能,就像你们学校以前那几个小姑娘,到上帝那里报到去了。”
  叶馨心头一震:“怎么,你也听说过那几个女孩子的事情?你还知道什么?”
  “我住院了十几年,什么不知道?‘405谋杀案’,听着耳熟吗?”
  “能具体谈谈吗?”叶馨焦急地问。
  “你不要老是这么凶巴巴地对我,我就告诉你。下午自由活动的时候,你陪我去散步,好不好?”疤脸女人温声说。
  叶馨胃里一阵恶心,恨自己险些上了疤脸女人的当,是不是真的是吃了精神病的药,变糊涂了?她转过身,不再理睬疤脸女人,疤脸女人兀自不舍,缠着问:“等会儿吃午饭时,咱们坐一起,好不好。”
  “好啊,如果能让我这臭老太婆和你们挤一挤就更好了。”说话的正是昨晚解救叶馨的那个老妪。病房发放餐点的规矩,六十五岁以上的老人不需要排队。这老太太看上去已近古稀,背微驼,但灰白的头发梳得齐整。她脸上皱纹密布,一双老眼浑浊,看不出和寻常的老太太有什么区别,言语间似乎也很正常,又是为什么住进精神病院来呢?一想到此,叶馨微微叹了口气,自认为也很正常的,还不是住到这里来了?
  “老人家,谢谢您昨晚帮我。”
  老太太奇怪地看了叶馨一眼:“我帮你什么了?”
  叶馨又叹了口气,看来这老太太住在这里并非没有道理。
  “其实,只有你,才能帮你自己。”老太太嘟囔了一句,伸手从窗口里接过食盘,再没看叶馨一眼,转身走开了。
  叶馨觉得老太太似乎话里有话,便端了饭菜,坐到了老太太身边。
  “我叫叶馨,您难道不记得昨晚帮我的事儿了吗?不管您记不记得,我还是要谢您的。请问您怎么称呼?”
  疤脸女人也坐了过来,冷笑说:“她是著名的汪阑珊。你要是和这老太婆搭上腔,就是死路一条。以前你们学校的那几个大学生,都和她关系不错,大概看她长得像个知识分子,但看看她们几个的结果。”
  叶馨怒目瞪了疤脸女人一眼,不料老太太在一旁说:“她说的倒没错。”
  叶馨吃了一惊:“怎么这么说?哪里会有这种关系?我不信,她们的死自有别的原因……这么说来,老人家您也一定知道‘405谋杀案’的事。”
  “自以为知道的人往往什么都不知道。”汪阑珊答非所问。
  “看出来了吧,这老太婆是有病的。”疤脸女人不失时机地口头报复。
  “是啊,没病怎么会在这四十年里,频繁出入这个医院,有些人不过住了十几年的院,就以为自己是元老了。”汪阑珊对疤脸女人的反击又显得她全然没有病态。
  这些人到底是怎么了?
  叶馨忽然无可救药地沮丧起来:看来,自己真的要去适应和这群颠三倒四的人一起生活。若想和她们交流,是不是也要像她们一样思考?
  还有什么比这更难?
  她们显然都是需要关心需要帮助的人,可是谁来帮助自己?
  她能做的,似乎只有再次坐回她的床边发呆,也许这样才能保持自己大脑的清醒。
  自由活动的时间到了,病人们都纷纷出去打乒乓球、做健身操、散步,只有叶馨仍一动不动地坐在床边。疤脸女人又走过来说了些不三不四的话,叶馨厌恶地看了她几眼,索性闭上双目,不再理睬。
  “她们几个刚来的时候,也是这样。”
  一个少女银铃般的声音响起来。怎么从来没有注意到这里住着这么年轻的女孩子?
  叶馨睁开眼看时,却浑身一凛:哪里是什么少女,分明是那个叫汪阑珊的老太太。她为什么学了女孩子的声音说话?
  “汪大妈,您……”
  “姐姐,你陪我出去走走好吗?”汪阑珊原先的浑浊老眼似乎也变得清澈了,闪着少年人特有的青春光亮。
  叶馨却觉得身上阵阵发寒,起身向后退了一步:“你……你是谁?”
  汪阑珊却走上前了一步,伸手去拉叶馨的手:“我叫孙静静,在这里,就属我年龄小,和谁都说不来,好不容易姐姐来了,年龄相近,咱们做个好朋友吧。”
  叶馨将手背在身后,颤声问:“你……今年多大了。”
  “十六岁。”
  叶馨终于揿响了床头的求助铃,一个护士走了过来,见状就明白了大概,厉声喝道:“汪阑珊,你又胡来!”
  “我叫孙静静!”汪阑珊尖声抗议着。护士将她架着走开,她一边挣扎着,一边转过头,怨毒着望向叶馨,冷冷地问:“姐姐,你为什么不理我?”

對吥起..莪想莪已經疲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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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国大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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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3-4 01:32:28 |只看该作者 微信分享
第十四章

  在耳机里传来了一阵刺耳的电磁流声,有节奏地刺激着她的耳膜,那节奏,像是脚步,又像是心跳,每响一声,都让叶馨的心头一颤。
  她抬起头,身躯不由微微一震:只见那功放器的声频屏幕上,出现了一组声波,有节律地依次前行。
  只有声音才能显示在功放器的屏幕上,但此刻叶馨几乎连呼吸都极力地压制住了,哪里会发出一点声音?四周一片寂静,木窗将雨声尽数挡在了窗外,这声波又是从何而来?
  叶馨小心翼翼地将室内扬声器接通,静电波杂音般的声音立刻传了出来,只是不同于寻常的电波杂音,这声音极有节律。
  这节奏比心跳慢,比呼吸快,叶馨突然迈步在小屋里走动起来,一声一步,竟像是迟缓的脚步节奏。
  但她耳中分明没有听见任何脚步声。
  她随着这声音的节奏一步步走到了门口,猛然拉开门。可门外毫无声响,整个楼静得让人窒息。她向螺旋楼梯下望了一眼,昏黄的灯下,什么都没有。她略略宽心,但眼前突然一黑,下面走廊的灯突然灭了!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僵直,但还是回头看了一眼那功放器,见功放器的屏幕上,一个个的波峰越来越高,同时,扬声器里传出的怪声则越来越响,仿佛真的是脚步,越来越近。
  怎么还傻站着!她暗骂自己一声,紧紧地关上门,将保险也插上,背靠在门上,轻轻舒了口气,仿佛和危险保持了距离。
  关上门后,扬声器里的怪声先是变低了一些,但随即又逐渐响起来。
  叶馨心想:“难道真有什么异乎常人的东西要出现吗?”
  谢逊,你在哪里?
  即便真是有鬼,为什么要怕,这屋里有灯,有光明,只要有灯……
  刚想到这里,屋里的灯就熄了。
  叶馨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在黑暗中,如石雕泥像般立着,随后又不由自主地战栗着,想象着谢逊在她耳边说“不要怕”,还是险些哭出声来。
  扬声器里的怪声仍在缓缓地响亮起来,功放器的屏幕上,暗绿色的电波还在有节律的浮动,波峰越来越高。
  有没有合乎常理的解释?
  广播站的电源箱在三楼走廊的墙上,这里别的机器都在正常运转,唯独电灯灭了,说不定有人在捣乱,也许是哪个淘气的学生,在摆弄电源,电流和磁场的改变也有可能使功放器接收到信号。
  怪声继续在扩大着音量,叶馨摸索着将扬声器的接口拔出,但那怪声仍响个不停。
  这一切怎么似曾相识?
  她忽然想起“月光社”档案里的那个日记本的记录,姓萧的男生第一次遭遇“月光社”的群鬼,虽然拔了唱机的电源,那唱机还响个不休。
  忽然,万籁俱寂。
  扬声器恢复成未接通前的木匣子,功放器屏幕上的电波消失了,空留一片荧光,黑夜中,能听见的只有她自己的心跳。
  是风雨过去了,还是暴风雨即将到来?
  这样的寂静延续了大约十秒,扬声器又陡然响起来,发出震耳欲聋的噪音,凄厉疯狂,几乎能将人的心撕裂,功放器屏幕上,原先有规律的电波为大起大落的奇峰异谷取代,像是一名发了癫的画师在蹂躏着画布。
  她的头忽然又剧烈地疼痛起来,强烈的噪音似电钻般侵袭着她的脑膜,终于在一瞬间,她竟失去了知觉。  
  再醒时她才发现,扬声器里的噪音又消失了,功放器的屏幕上也没了狂乱的信号。
她的身边,除了寂静,还是寂静。
  寂静中,忽然传来了一阵极轻微的“吱吱”声,她这才想起,原来刚才手忙脚乱中,竟忘了将录音机关上,刚才的室内的纷杂一定都被录了下来。她心头一动,走到操作台前,对着录音机说:“我是叶馨,现在是五月十一日晚二十二点左右。不久前,一种奇怪的电波出现在功放器的屏幕上,扬声器里也发出了声音,开始是有节奏的,而且越来越响,后来,广播站内外的灯先后灭了,那电波则变得毫无规律,强烈刺耳。我的头很痛,昏厥了大概几秒钟。现在四周很静,但我……很怕,真的很害怕。”
  她倾吐出心声,稍稍舒畅些,但恐惧感丝毫未减。
  “嚓,嚓”,她悚然一惊:那古怪的声音又透出了扬声器,开始轻不可闻,却逐渐增响。
  必须要做些什么。
  冒出的第一个想法是将那扬声器砸烂,但她知道这于事无补,该采取建设性的行动。
屋里有个校内电话,可以打电话给保卫科,但这不是自投罗网吗?住精神病院的结果比在这里担惊受怕能好到哪里?
  一个念头升起,她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地摸到窗前,猛然将那木窗拉开,向远处眺望,遥遥看见一座小楼的二楼亮着一星灯光,看那位置似乎正是解剖楼二楼章云昆的小办公室。
  叶馨暗暗叫了声“谢天谢地”,在一张办公桌上胡乱摸了一阵,摸到几本册子,拿到功放器前,借着屏幕的荧光,找到了“校内电话簿”,又飞快地翻查着,口中焦急地念着“解剖教研室,解剖教研室”。终于,找到了解剖教研室的电话号码。
  她颤抖着手拨通了解剖教研室的电话。铃声在响,一遍又一遍,她心里默祷着“快来接,快来接”,但迟迟没有人接。
  就在她将要放弃希望的时候,铃声突然断了,有人在问:“喂?”
  正是章云昆的声音!
  “章老师,是我,叶馨。”叶馨险些落下泪来,颤声说着。
  “是叶馨啊,你在哪里,怎么声音这么轻?今天下午开始,全校都在找你。”章云昆显然吃惊不小。
  “我怕……”叶馨不知该怎样描述自己身处的险境,脱口而出的却只有这两个字。这时,她才发现,自己原来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坚强。
  “不要怕,你在哪里?我这就过来接你。”
  “我在旧行政楼顶的广播站,请你快来,但不要告诉别人好不好?他们要送我去精神病院。”
  “你这么信任我,我一定会慎重,先让你安顿下来再说。”
  “章老师,要小心,楼里可能有危险。”
  可惜,章云昆已挂断了电话。
  叶馨抱着双臂,蜷在地上,仰面盯着功放器上的小屏幕,眼睁睁地看着“电波”的波峰不断增高,耳中扬声器里的怪声再次逐渐响亮,她的双手双脚开始不由自主地剧烈哆嗦起来。
  她就在这样的折磨中度秒如年,怪声一阵阵地袭来,越听越像是歧化的一种脚步声,步步逼近。
  终于,扬声器似乎被用足了功率,发出震天的巨响,叶馨紧紧捂住双耳,心想:也许,危险已到了门口。
  果然,广播站的门被重重地敲响,整个房间的地面跟着震动起来,那敲门的力量之大,仿佛破门而入只是早晚的问题。也许是被惊吓得太久,叶馨忽然又生了勇气,她缓缓站了起来,深吸了一口气,扶着调音台前的座椅,准备一旦门被撞开,就将那座椅扔出去。
  门被拍得“砰砰”响不停,显然来者执意要进来。
  “叶馨,是我,章云昆!”
  叶馨觉得浑身一软,几欲跌倒在地。看来,希望总是有的。
  她上前战战兢兢地打开门,只见门口黑暗中,章云昆拿着一个大手电。
  叶馨忙说:“章老师快进来吧,这外面有危险。”
  “什么危险?我怎么什么都没看见?”章云昆将手电四下照着。
  的确,扬声器没了声息。叶馨诧异地回过头,只见功放器的屏幕上,跌宕起伏的声波也不见了。莫非,这来的“非人”被吓跑了?也许该归功于手电的亮光,也许该归功于章云昆的虎虎生气。
  “看来我们应该尽快离开这里。”章云昆也感觉这黑洞洞的楼里绝非久留之地。
  “好,但要麻烦你陪我去一下解剖楼。”
  章云昆迟疑了一下:“你是说……我的办公室……?可以……”
  他迟疑什么呢?叶馨完全可以理解,作为一名青年教师,深更半夜和一个女学生同处一室,的确是忌讳,更何况,自己是名“通缉犯”。
  她淡淡地说:“不是去你办公室,而是要麻烦章老师你陪我去一下解剖楼的底楼。”
“为什么?”章云昆的声音里充满了惊讶。
  “技术员冯师傅既然常常在夜里上班,我想去看看,说不定能遇见他,我有要紧的话要问他。找过他后,我就去一间通宵教室休息一下,一定不连累你,只希望你不要通知保卫处和我们学生办,他们真的会逼我去精神病院住院。”
  章云昆顿了顿,显然又有些犹豫,终于说:“我不会说的,走吧。”  

两人出了小行政楼,同打着一把伞,大概是雨天的缘故,一路来所幸不曾遇见人。
跨过了高高的水泥门槛,推开楼门。门内是漆黑的走廊,一眼看去,没有一丝光线。章云昆道:“我看我们也不用进去了,冯师傅显然不在。”
  话音刚落,走廊的灯突然开了!
  但被灯光照亮的走廊里空无一人。
  “有人吗?谁在那儿?”章云昆高声叫着,显然,他也觉出了异样。
  叶馨却渐渐明白,危险尾随自己而来。
  她不想连累了章云昆。
  “章老师,咱们走吧,这里有蹊跷,冯师傅显然不在里面。”
  “是有人在弄鬼吗?什么人,堂堂正正地站出来!”章云昆朗声叫着,他一介书生外表下的勇气实在令人心仪。
  忽然,一阵刺耳尖利的声音从走廊顶头传来,这声音叶馨记得,正是驼背老头的电锯声。
  “冯师傅应该在里面,这是他的电锯声。”叶馨迈进走廊,奔向最顶头那间小屋。章云昆忙叫道:“叶馨,你等等,小心!”也许是鞋底沾了水,一跤滑倒,远远落在后面。  叶馨恍若不闻,转眼已跑到了那标本预备室的门口。
  门掩着,一阵阵的电锯声的确发自其内。
  她出手去推那门,手伸出,却凝在空中。她隐隐觉得有大大的蹊跷:门内并没有灯光透出,这是当然,因为驼背老人没有开灯处理尸体的习惯,但今夜阴雨,也没有月光,冯师傅怎么工作?
  犹豫过后,她还是推开了门。
  门开启后,她似乎变成了雕塑,她再也不知道,是不是该相信自己的双眼,她聪明的大脑里已再也接受不了如此悚人的异像。
  借着走廊路灯映进小屋的微光,她看见那把电锯,正在那摆放尸体的铁床上剧烈颤动。
  她看清了,没有人持着电锯,这锋利的电器仿佛突然有了生命,自己在铁床上分割尸体。
  她看清了,铁床上的确有尸体,已被分割数段。
  她看清了,那尸体秃头、驼背,正是冯师傅!
  冯师傅的双眼竟仍睁着,似乎看见了叶馨,眼光里透出的,是哀恳、绝望、还有警告。
  这些天的惊吓、压力、失落、疲累,在此时似乎累积到了难以承受的域值,叶馨发出了一声长长的惊叫,叫声划破了校园雨夜的宁静。
  章云昆赶来时,叶馨委顿在地,浑身剧烈地抽搐着,仍在尖声惊叫。他忙俯身揽住叶馨,温声说:“叶馨同学,你冷静一下。你这样叫,会影响到附近楼里的教工。”
  叶馨虽已在崩溃的边缘,脑中还是闪过了一个念头:“这样惊叫,不是在暴露自己,招来保卫处的人?”她立时止住了叫声和哭声,起身就往门外跑。
  章云昆在她身后叫道:“叶馨,你要到哪里去?”
  叶馨猛然站住,心想:是啊,我该往哪里去?心头忽然一片茫然,满面泪水地转过身,凄然无助地望向章云昆,章云昆走上前,柔声说:“这样吧,今晚无论你去哪里,我陪着你。”
  正说话间,楼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似乎有多人奔跑而至,叶馨暗叫糟糕,知道时不我待,顾不上向章云昆解释,飞跑出了楼门。
  一出楼门,迎面一道雪亮的手电光,照得叶馨睁不开眼,本能地双手护在脸前,只听有人叫道:“叶馨在这里!找到了!”
  叶馨知道这些一定是学校派出寻找自己的人员,不加多想,拔腿向无人之处奔了起来。但她深知,如果单是在校园的路上跑,追赶者有高功率的手电,一定很容易追上自己,必须要尽快甩脱他们才好。
  解剖楼斜对面不远就是旧行政楼,她想起那楼里有不少曲折,或许是个藏身的好去处,就一路奔进了大楼。
  她沿着楼梯跑到二楼,就听楼下已是喧哗一片,有人在叫:“东楼门已经有人守着了,你们两个,把一楼和地下室一间一间地搜,其余的跟我上楼!”正是保卫处副处长于自勇的声音。
  叶馨的双腿在颤抖:自己这样还能逃多久?
  但她不能放弃,她不能轻易将自己送入精神病院。
  于是她一步三阶地继续往楼上奔。
  旧行政楼共五楼,楼梯直通楼顶,楼顶一直开放,上面还有几个水泥桌凳,供人休闲。追她的脚步声一直跟在她身后,无奈之下,她只好一口气跑到了楼顶。
  细雨打在她脸上,她却浑然不觉。
  在楼顶上又跑了一阵,前面手电光忽然又亮起,原来有人已经从大楼另一侧的楼梯追上了楼顶。这下,她是前后受困。
  “叶馨同学,请你不要再跑了!你难道真的不理解学校的一片好心好意吗?”
  如果我是一只鸟儿,就能自由地飞走。
  这念头一起,她忽然觉得自己真的变得很可怕。
  追上来的人放慢了脚步,从两侧逐渐排成扇形,向她包拢过来。
  那可怕的念头挥之不去,但她似乎又无力让自己恢复得更理智。
  于是她爬上了楼顶护墙不到一尺宽的墙沿。
  于自勇浑身一震,叫了声不好,一挥手:“停下,都停下!叶馨同学,你要干什么?”
  “我要干什么?你难道看不出来吗?”叶馨的声音向打在脸上的细雨一样冷。
  “你不要胡闹,我们是来帮助你的,你放心,学校不会误解你。会给你最多的关心,来,下来吧,你是不是还没吃晚饭?你也一定很累了,学校已经专门为你安排好了条件非常好的宾馆,你吃点东西,洗个澡,睡个好觉,难道不好吗?”
  “然后明天送我去精神病院,对不对?”
  于自勇不知该怎么说了,幸亏此刻叶馨的班主任李老师赶到了,他叫道:“叶馨,你一向是个懂事的同学,怎么……快下来,有话好说。”
  “没有什么好说的。李老师,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做主,但希望你让学校做个保证,保证不送我去精神病院,我就下来。”
  李老师一迟疑,于自勇在心里冷笑一下,高声说:“即便李老师做不了主,我可以向你保证,一定不送你去精神病院,你这就下来吧!”
  “我要这保证用学校对外的正式信纸写好,声明这保证有法律效应,学生处盖章,送到我手里,我才会下来。”
  于自勇万没想到叶馨如此难缠,不免上了火气:“你这个同学,怎么这么天真!这么会胡闹!”
  “您是不是以为我真的不会往下跳?我知道以前住过我们宿舍的有十二个女孩子跳楼自杀过,您那天还告诉过我另外几个,这是多少个了?”也许,跳下去真的是解决这一切烦恼的唯一办法。
  “你……”于自勇真的动了气。
  “小馨!”一个叶馨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传来,是妈妈!
  叶馨的母亲乔盈由学生办公室主任金维铸陪着,缓缓走了过来。她显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一只手捂着嘴,欲哭无泪,叫了叶馨一声之后,怔怔地不知该说什么。
  “叶馨,你看看谁来了。”金维铸庆幸自己吩咐得早,让李老师通知了乔盈,乔盈中午就坐飞机到了江京。
  “我已经看见了。”叶馨还是冷冷地说,“妈妈,怎么,你也来逼我?”
  乍见女儿的震惊后,乔盈这时已恢复了镇静,柔声说:“小馨,妈妈怎么会逼你?妈妈是来看你,还没有最后同意送你住院。妈妈只是……只是不愿失去你,你是……你是妈妈在世界上最亲的亲人。”说到后来,声音又哽咽起来。
  最后这句话,将叶馨的心彻底化了,她流着泪爬下护墙沿,几步奔上前,一头扑在母亲的怀里,尽情地哭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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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叶馨起了逃离学校的念头,知道每接近宿舍一步,就离强加在自己身上的命运更近一步。
  她忽然飞跑了起来。
  在刚才的那段路上,她已经想好了奔跑的方向,数秒钟后,她已经钻入了尚未正式开饭的第三食堂。她的突然起动,显然让周敏和陈曦猝不及防,也立刻跟着跑起来,但视野里,叶馨已消失了。
  穿过第三食堂,是两排职工宿舍。她围着那两排平房兜了一圈,又跑进了第五食堂。
  仅仅这几下穿梭,身后早已没了周敏和陈曦。她放慢了脚步,喘息稍定,从容地穿出第五食堂,进入熙熙攘攘的“小商品街”,感觉更安全了。
  谁知在店铺夹道的这条小街上没走出多远,她就听见后面传来一阵迅疾的奔跑声。她回头张望了一下,发现两个熟悉的身影,正是今天凌晨见到的两个保卫科干事。
  她只好又飞跑起来。
  穿过“小商品街”,前面是锅炉房。开水要到5:30才开始供应,此刻还没有提着热水瓶的学生,锅炉房前空荡荡的。她跑过那一排开水龙头,回头一瞥,两个保卫科干事显然已经咬上了她,紧跑了过来。她忙转到锅炉房的后面,也就是公用浴室,汇入了络绎不绝的洗澡人群中。
  她想起随身带了张洗澡票,忙递给了看门人。
  两个保卫科干事从浴室门口匆匆跑过。
  叶馨舒了口气,出了浴室。忽然,头顶上突然传来了广播声:“同学们请注意,临床医学院学生办公室和校保卫科需要你的帮助。一位名叫叶馨的女同学失踪了,她有严重的疾病需要及时治疗,希望有人发现她后立刻帮助她找回学生办公室。她出走时上身穿海蓝色长袖T恤衫,下身是本白色牛仔裤,身高1.63米,体重大约50公斤,长发……”
  播音的是一个清亮的女声,正是即将毕业的广播站老站长。她心里一酸,警惕地四下看了看,学生们都很严肃地在听,有几双犹豫的眼睛已经在打量她。
  她忙加快了脚步,并没有改变计划。往前走是学校的花房苗圃。花房一直锁着,苗圃的竹门上虽然挂着闲人免进的牌子,也上了挂锁,但竹门间的缝隙很大,她可以轻易钻入。苗圃的尽头是一扇通校外的小门,出门就是僻静的医苑路。
  她快步走到苗圃外,后面保卫科干事的身影又出现了,还有周敏和陈曦!显然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她无处藏身。  
  她钻进了苗圃,在树苗间奔跑。
  这条隐秘的小路还是上回从宜兴返回时,和谢逊一起走过的。
  我独自狂奔,你谢逊在哪里?
  后面传来周敏的叫声:“小叶子,你不要跑,跟我们回去,没有人会强迫你去医院!”
  叶馨不会相信。
  一个男声响起,像是一名保卫科干事:“叶馨,我们都进来了,你跑不掉的!”
叶馨回头一看,果然,几人离自己不过几十米,即便跑出那小门,人烟稀少的医苑路也帮不了自己。
  她的腿因为奔跑而颤抖,心渐渐往下沉,希望也像她的气力一样在离她远去。通往校外的小门就在面前,触手可及,但她丧失了去打开的勇气。有什么用呢,在平直的路上继续奔跑吗?身后那两个孔武有力的保卫科干事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追上她。何必自取其辱呢?
  身后追赶者的脚步声已清晰可闻。
  忽然,她想起小时候,每当自己要放弃时,母亲对她说的话:“你是叶馨,所以你能做好。”
  这时,母亲的声音仿佛在耳边说:“你是叶馨,所以你还有希望。”
  希望永远是美好的,永远值得追求。
  她奋力拉开了那扇小门,冲出了苗圃。
  可是,正如她所预料的,冷清的医苑街横在面前,连可以用来做掩护的行人都没有一个。
  身后小门里,奔跑者的急促呼吸声似乎已能听见。
  看来,她摆脱不了被强加的命运,难道从今天起,就要住进不该属于自己的精神病总院了?这样的安排,对自己公平吗?
  她象征性地向前跑了几步。那小门已经被拉开了。
  这时,她想起了母亲和刚去世的父亲,想起了欧阳倩,还有谢逊。
  该死的谢逊,你指给我这条逃跑的路,是想指给我希望吗?怎么我还是看不到希望呢?这是我觉得最无望的时候,而你在哪里?
  “哔”的一声喇叭响,将她一惊。她眼前一亮:只见一辆出租车在不远处向她打招呼。这附近没有居民区,没有购物中心,这僻静的小路上居然出现了出租车!
  那车猛地向前一冲,又猛的在她身边煞住,司机问道:“是叶馨吗?”
  叶馨觉得没有理由相信自己的所见所闻,颤声说:“是我。”
  “上车吧。”
  保卫科的人已追出小门,叶馨飞快地拉开车门,上了车。就在追赶者冲过来的一刹那,小车陡然起动,转眼就将几个愤怒、失望、叹息的追赶者远远地抛在了后面。

  叶馨喘息未定,就问司机:“你来得真太是时候了,几乎是救了我一命,怎么会这么巧!”
  司机诧异地问:“巧?我看一点也不巧。有人打电话给我们公司,说要在这里接一个叫叶馨的小姑娘,这里可真难找,一条背街,又没个门牌号,我还来晚了点呢。慢着,难道不是你叫的车?”
  叶馨也是惊讶无比,但她脑子转得飞快,生怕司机停车,忙敷衍道:“是,是我。”
如果不是自己,又会是谁?知道这条路的只有谢逊,她真希望是他,可是,他为什么不出现?
  即便他出现了,就坐在后排座上,她也一定会守心敛气,对他不理,不睬。
  谢逊也许会说:“我刚才不敢现身,怕你还在生我的气,因为看到我在车里而不肯上来。”然后将脸贴近了来,仔细端详着她:“你瘦了。”
  想到此,叶馨再也控制不住了,这些日来的恐惧、焦虑、猜疑、思念、怨怼,一起泛上心头,真想扑到他身上,敲打他一番,大声哭几下,再痛快骂骂他:“这些天,你到哪里去了?怎么不来找我?你怎么这么小肚鸡肠?”然后温柔地告诉他:“你知不知道,这些天,我竟然还时时想起你。”
  可是,谢逊并没有出现,她保持了叶馨一贯的沉静,静静地坐着,只是泪水不争气,扑簌簌地滚落。
  司机听到叶馨鼻子的抽动,瞥眼见她哭了,有些手足无措:“怎么了?别哭呀?是不是刚才那伙人欺负你了?”
  叶馨点点头,又摇摇头。司机纳罕至极,竟对这个乘客有了怀疑,拿起传呼器:“调度,是2875号,请问刚才叫车的人是男是女。”
  “问这个干什么?是女的。”
  是女的?这么说,不是谢逊叫的车?这又怎么可能,除了他,又有谁知道我会往苗圃后门跑?可如果是他,他为什么不来,知道我现在多么需要他吗?
  “你去哪里。”司机放下心,本来早想问这个问题。
  叶馨愣了一下,然后随口说:“火车站。”
  谢逊你在哪里?叶馨不敢去多想,她刚起了好好想一下的念头,头就开始隐隐作痛。
  那司机看了叶馨一眼,忽然说:“你什么行李都没带,去火车站干什么?”
  叶馨心头一动,暗叫不好,现在买火车票都要身份证,学生办公室的老师一定会打电话到车站售票处,候着自己到来。即便能买到火车站,学校也一定会派人来找到站台上,回家的火车就那么几趟,自己哪里躲得过去?何况,自己身边只有十几块零用钱,又哪里买得了回家的车票?
  想到学校在为找回她布下天罗地网,她心头一凛,忽然叫道:“师傅,麻烦你停一下车,我改主意了,就坐到这儿吧。”
  司机心里咒骂着,好不情愿地在路边停下车。叶馨慌手忙脚地爬出车,将身边所有的钱都给了司机,说“不要找了”,掉头就走。司机无奈地摇摇头,点清了钱,缓缓开动车,无线接收器忽然响了,只听本公司的调度严肃地说:“2875号车主注意了,刚才江京第二医科大学打电话来抱怨,说你载走了他们要找的一个逃学出走的女生,如果她还在你车上,望你继续驾驶,不要停车,直接将车开到江京第二医科大学大门口,有人接待。”
这司机正是2875号车主,闻言大惊,忙回头去看叶馨,而那女孩子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叶馨猜测刚才保卫科的人一定会记下了那出租车的牌照,打电话去出租车公司进行协调,再晚走一步,只怕要被瓮中捉鳖。
  现在该去哪里?她做出了一个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决定:回学校。
  她知道这里离学校不远,就这么游荡下去,难保不会引起注意——学校一定动用了相当大的人力寻找她,说不定已经通过电台电视台在全市广播找人呢!相反,他们分明看到自己逃出了学校,绝不会相信她居然会“胆大包天”地杀个回马枪,因此反而会在校内放松警惕。
  一个被用滥的战术: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是最安全的。
  她甚至猜想,苗圃那个边门都会忘了锁。
  叶馨越想越觉得自己的计划可行性很高,可是回了学校以后呢?
  广播站。广播站每天六点半结束广播,之后通常不会再有人,那间屋子又小又闷,有钥匙的又只有叶馨和老站长……她今天还在“通缉”自己……多半不会有人想到叶馨在那里藏身。

  夜色来得正是时候,一场小雨来得更是及时,冷却了这几日来逐渐燥热的空气,雨虽已停,云开月现,但校园里仍荡着一股清新的水气。
  果如叶馨所料,苗圃对着医苑街的小门竟然没有关。她踩着湿湿的土地,穿过苗圃,绕过为夜宵开放的食堂,进了教学行政区。校广播站位于小行政楼上,小行政楼是座五十年代建筑的三层小楼,斜倚着旧行政楼,自从绝大多数行政办公室搬到勉初楼后,它和旧行政楼一样,也变得冷清寂静,据说不久将改成实验动物室。到了晚间,小行政楼里罕有人走动,因此叶馨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脚步。
  她不免会有些紧张。如果谢逊真的在此,会好得多,可惜,他只在自己的想象中。
  广播站与其说是在小行政楼三楼,不如说是在小行政楼东角的阁楼。从二楼起,东侧楼梯开始盘旋向上,越向上越窄,过了三楼后继续向上,几乎到楼顶时,现出了一扇小门。
  叶馨用钥匙开了门,随手将灯打开。广播站小得可怜,叶馨这帮小播音员们常自嘲说,他们的工作是标准的“螺蛳壳里做道场”。唯一的一扇玻璃窗被一块套着绒布的木板挡上,为的是更好地隔音。这更成为叶馨今晚避难的最佳条件,她可以在室内电灯,外面没人看得见。
  躲在这里还有一个好处。她到窗前,将木窗向上抬出一小条缝,隔着木窗外的玻璃窗,可以看见不远处一座小楼的黑影,那正是解剖楼。
  中午遇见了那驼背的老技术员冯师傅,询问“月光”的故事,他显然知道些什么,欲言又止。后来在她追问之下,他语气似乎有所松动。是不是今晚该趁热打铁,再找他问问?他说不定会说出一些秘密。
  可是冯师傅再次叮嘱她不要半夜去找他,但自己也不知道明天会到哪里漂泊,只怕已经等不起了。
  木窗一向上抬起,立刻传来了淅沥沥的雨声。
  又下雨了。每到下雨的时候,叶馨总会想象着窝在家里,感受着一份安全和舒适,要是在宿舍,她会蜷在床上,看书或者听音乐。可是现在,躲在这狭小的广播站里,面对着一堆冰冷的广播器材,沉浸在一个以自己为受害者的迷案里,等待着未知的命运,这和她向往的哪种温馨感觉完全背道而驰,不由轻轻叹了一声。
  如果谢逊这混小子在这儿,我可以让他听我播音。
  叶馨一阵惆怅:“是啊,好多天没来播音了。”她走到办公桌前,哑然失笑,桌上一张演讲稿,正是下午那位站长师姐念的一段寻人启事。
  叶馨开了调音台,像模像样地摆弄了两下,又打开功放器,功放器正面有一个小屏幕,每当播音开始,就会有坐标线起伏,表明声音的波长和频率。她又带上了耳机,看着手里那张寻找自己的启事,恶作剧心顿起,揿了台上录音机的录音键,又检查了一下,确保播音不会外传,然后笑着念:“一位名叫叶馨的女同学失踪了……”
  只念出这一句,她脸上的微笑陡然湮灭,双眼逐渐睁大,呼吸开始急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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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上解剖楼二楼需要先出底楼,然后从楼南侧一个露天的楼梯上楼。两人在二楼一间狭小的办公室面前停下,章云昆招呼说:“就是这儿了,进来吧。”
  叶馨见章云昆热忱的目光连厚厚的镜片也挡不住,不便推辞,只好走进了这间小办公室。办公室被一张书桌、一个书架和一张行军床占得满满的,几乎没有落脚的余地。章云昆歉然说:“不好意思,我这里又乱又挤,实在不是待客的好地方。你就在床上将就坐一下吧。我还忘了问你,吃午饭了吗?”
  叶馨好奇地略略打量一下这小办公室,虽是拥挤得不像样,但书桌、书架和小床上都整齐有序,可见章云昆是个有条有理的性子,和他外表相称。她没有坐下,笑着说:“我吃过了。章老师,不用麻烦了,我拿了讲义就走。”
  她一眼瞥见书桌上一个古色古香的木质镜框,里面是张女孩子的黑白照片,她知道近来许多照相馆拍艺术照都有这种黑白的处理。那女子眉目如秀水黛山,清丽脱俗,美轮美奂。
  “这是你女朋友吗?美极了,而且一片柔情似水的感觉。”
  章云昆盯着那镜框,叹了口气说:“是以前的女朋友,都是过去的事了。”
  叶馨觉得不该再提起他那“过去的事”,也不再多问,只笑笑说:“难道你就住这里?”
  “学校安排了宿舍,只是有时候读书读得晚了,懒得再回宿舍,就在这里睡一下。”
  叶馨再找不出话题,就告辞下楼。她不死心,又进底楼看了看,却在一间标本室里看见了那驼背老头。
  “冯师傅,您还记得我吗?”
  冯师傅缓缓转过身,眯缝着眼,看清了叶馨,双眼陡然圆睁,似是恐惧异常:“你……你怎么到这里来?”
  “我是个医学生,这学期在上解剖课,当然经常会到这里来。现在又不是午夜过后,有什么不对吗?”
  冯师傅冷冷地问:“你想要什么?”
  “想问您打听件事儿。您听说过‘月光’吗?”
  冯师傅的双眼睁得更大,随即又恢复了那副不理不睬的样子:“我没听说过什么‘月光’,不过记得你曾看见过我在月光下处理尸体,所以希望你不要对‘月光’抱太多兴趣。”
  “我其实知道了,您不用再瞒我。”
  “你知道什么?”冯师傅的神色又有些紧张,死死盯着叶馨。
  叶馨一字一顿地说:“我知道‘月光社’,也知道‘月光社’和‘405谋杀案’有关,以前我们没告诉您,我们就住在几乎每年都出人命的405宿舍。”
  冯师傅身躯微颤,浑浊老眼中似乎闪过了许多往事,诸多念头。但他最终还是垂下眼,缓缓道:“我没听说过什么‘月光社’,你不用费心瞎猜了。”
  “可是您上回……”
  “行了,行了,我还有好多事儿要忙,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冯师傅突然粗鲁地打断了叶馨。
  “我以后还能来找您吗?”叶馨楚楚可怜,冯师傅虽然背过了身去,但看得出那驼峰在微微抽动。
  “不行……给我点时间吧……无论如何,你也要记住,千万不要晚上来找我。”

  下午的生理实验课结束,叶馨独自出了实验室。她隐隐觉得,同学们看她的眼光都带着异样,她甚至能听见她们的窃窃私语,背后也像长了眼,能看见他们指手画脚。往回走的一路上,她没有人陪伴,也不想要人陪伴,享受这最大限度的寂寞。也许,自己应该好好睡一觉,一觉起来,发现这一切不过是一场不甚甜美的梦。
  但这显然不是梦,她一走出生理实验楼,就感觉周敏和陈曦又在远远地跟着她。
  “叶馨!”楼外花树下闪过一个女孩,叶馨记起来,是本学院的一名师姐。那女生走上前,闪电般将一个信封塞在叶馨手里,轻声说了句:“赶快拆开看!”然后匆匆走了。
叶馨仍保持着原来的步速,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从里面取出一张似是由笔记本上匆匆撕下来的纸,展开看去,只见上面写着:“我们刚才在精神病总院见习,有医生在私下交谈中说起,学院在考虑送你到那里住院,有两名医生和你谈过话,已做出不利于你的诊断,结论是尽快收你入院,望你做好准备。能不去就不要去。”
  署名正是游书亮。
  虽然有所预料,叶馨还是没想到学院和医院这么快就做出了决定,此时心境又惊又怒,又有些宽慰。怒的是学院老师和医院的专家们没有多和她沟通,仅凭表面现象,就断定自己有精神问题,值得心慰的是,游书亮还相信自己的心智清明,甚至大胆提出了“能不去就不要去”的建议,常识告诉她:正常人如果生活在一群精神病人中间,有百害而无一益。
  她作为一个正常人,怎么会愿意舍弃充满了生机活力的校园,和一群精神病人朝夕为伍?
  但要怎么准备,才能躲过此劫?
  她心中茫然一片,越是努力思索,头竟越来越痛。她隐隐不安,这剧烈头痛似乎不是第一次了,莫非自己真的需要医生的帮助?
  但绝不该是精神病医生!
  头痛欲裂,她放缓了脚步,靠着路边宣传栏,大口喘息,但脑中还在顽强地想。
  她只想到了一个字:“逃!”
  逃出学校,逃回家,如果生活在母亲身边,就称为养病也罢,学校总会放心吧?
可是,现在要逃回家可没那么容易了,周敏和陈曦几乎是如影随形地跟着,她们会跟到火车站,会想尽一切办法阻止她。
  至少,现在决不能回宿舍,回到宿舍便如同进了牢笼,学院既然已经决定要送自己入院,说不定已经有人在宿舍等着“押送”自己呢。
  但她的脚步依然走向宿舍,不愿露出异样,让远远跟在后面的周敏等人疑心。快到宿舍区前,她举目望去,不由吸了一口冷气:果然,她住的13号楼下,停着一辆白色的小巴士。带自己去医院的人一定已经等在宿舍里了!
  难得,学院的老师还让自己上完了这节实验课,大概是怕从课堂上突然把自己拉走的结果是一番大吵大闹,影响不好。
  现在,只好利用这最后一个机会,逃脱等待着她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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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1967年2月16日,多云

  上午在内科病房,借着取X光片的机会去了一次放射科。虽然江宓曾反复叮嘱过我不要特意问起他,我还是找了个借口:“内3病房54号床病人的片子读好了吗?李医生说要江宓亲自写结果。”
  放射科的一位年轻医生冷笑一声说:“你们李医生到底在哪家医院救死扶伤?像是刚从苏联回来似的。江宓被抓起来好多天了,前几天听说他在法院里忽然发了疯,带着手铐跳了楼。现在估计尸体都已经在你们学校的解剖实验室里了──他早就写过遗嘱,死后尸体要捐献给学校做教学用的。”
  虽然有了预感,但亲耳听说,我还是心神不宁了许久。
  中午我又开小差去了药学系的办公楼,稍一打听就知道,刘存炽已在数日前跳楼身亡。
  下班回到宿舍后,我一头躺倒在床上,盯着发黄的天花板发呆,一动不动,不知过了多久,连晚饭也没有吃。想着过去这些天里发生的一切,原以为自己找到了一小片桃源乐土,谁知同行者竟非吾类。
  我的世界观也在动摇:难道这世上真有鬼魅出没?
  午夜后,我不知不觉地又来到了解剖楼。
  推开楼门,一片无尽的黑暗和凄清,无法让人相信就在前夜,这里曾是欢声笑语,歌舞达旦。我曾和一群鬼魂狂欢,一想到此,我就毛骨悚然。
  “你既然已知道了一切,为什么还回来?”一个声音忽然响起,似是来自很远处,又像近在耳边。
  我又惊又怖,竟说不出话来。走廊里的灯忽然亮了,但光线暗淡,两个人影似是从地面“浮”了出来,一瘸一拐地向我缓缓走来,我逐渐看清,正是江宓和刘存炽。
  “你们初次向我介绍‘月光社’的时候,还在人间,但为什么……”
  “不错,我们当时还活着,虽然活着已经不算很有味道,但还活着。当时看到你,其实我们看到的是希望。但后来被捕,经过几次审问,尤其是两次市里的公审后,希望就逐渐从眼前消失了。”刘存炽哀声说。
  我想到公审时两人所受的折磨和羞辱,泪水又流了下来:“可是,不是说自杀是懦夫的行为吗?苟延残喘不是东山再起的前奏吗?”
  “我们这些人都太清高,把尊严看得比性命重,让古典音乐巩固了一身傲骨,其实是让艺术的浪漫织成了完美的虚幻,结果是一种无可救药的脆弱,和现实不容,便弃现实而去,希望你接受我们的教训,不要再做傻事。”
  “我当然不会学你们,我还要生活,我有恋人,有好朋友,还有‘月光社’那些没有走上绝路的同志,我还会有美好的生活,他们还会有美好的生活,美满的婚姻,幸福的家庭。”我感觉自己说话时有些变调,是心虚还是恐惧?
  一丝阴阴的冷笑忽然在耳后传来。
  我的心一抽,忙转过头,“啊”地叫出声来:只见一对身材高挑的男女并肩站着,男的一身藏青西装,女的一袭丝绒旗袍,看装束正是昨晚成婚的凌蘅素和骆?枫,但他们的脸,天哪,他们的脸是破碎的,全然辨不出原先的模样,毫无规则的碎裂肌肤外,挂着暗红的血痕,森森白骨已隐约可见。
  “原来你们早已……”
  江宓叹了口气说:“小萧,不瞒你说,介绍你入‘月光社’的时候,刘老和我是本社仅存的生人。凌博士和骆大夫是最先被那个刘守阙指认出的,受了许多荼毒,但咬紧牙关,并没有把我们两个供出来。还是那刘守阕继续在‘月光社’卧底,终于把我们也揪了出来。那几天我们逍遥于此,和你结识,不过是审查和逮捕的一个间歇。那晚抢你唱机的,也是社里的同仁,恨那刘守阙,以为你和他是同路人,才捉弄于你。谁知如今,你成了我社唯一尚在人世的成员。”
  我看看江宓,又看看凌、骆两人:“可是,两位昨晚刚结成了同心。”
  凌、骆两人互视不语,刘存炽又长叹一声说:“两位多年在社里,早有默契,已于去年订婚,婚期在今年春节,不料出此横祸,都被定性为特务,不是判死刑,就是要无期徒刑,总之不可能在一起。两人都是心高气傲的,彼此又情重,不愿经此生离死别,既然在天不能为比翼之鸟,便做地下的连理之枝。于是,选择了……我们生前都向学校申请过,死后捐献遗体给解剖实验室,也正是如此,绝大多数社里同仁能重聚在这里。对他们两人而言,有情人终成眷属,也算不幸中之一幸。”
  如此奇谈,却打动了我,泪水流了满面。
  江宓又说:“小萧,现在看来,你的性格里也有相当脆弱的部分,要记住,千万不要走上我们的旧路,艰险都是暂时的,光明会是永远的。在心中永远保持一份光明,才有勇气克服艰难处境。”
  我点点头。我当然不会轻生,即便是为了依依,为了劲松,我也会坚强地活下去。
忽然间,我又觉得自己成了一个无依无靠的人,本以为“月光社”是上帝的恩赐,让我的心灵找到了一个避风港,还有什么比和一群情趣高雅的长者相处更愉快的事呢?但现在知道了真相,难道今后一直要和一群鬼魂厮混在一起?

1967年3月8日,晴

  今天是个快乐的日子。三八妇女节,依依有半天假,专门坐了两个小时的汽车来和我见面。前一段日子里,我去她所在的前卫线医院看过她两次,她果然被“铁托”安排在和他同一个实习组里,她为了打消我的妒意,调皮地说她身边总藏着一把剪刀,随时准备和“铁托”的不轨行为拼命。不过“铁托”至今都不敢邀她吃一顿饭,还处于“远观”的阶段。
  我们两个卿卿我我了一下午,如胶似漆地,难舍难离。刚吃过晚饭,却在食堂门口遇见了“铁托”和他手下那帮造反派的小喽罗。“铁托”见到我和依依缠绵地形状,脸色铁青,恶狠狠地说:“你们两个像红卫兵的样子吗?这样萎靡不振,能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胜仗打赢吗?”
  我嘀咕了一句:“瞧你那鸡毛当令箭的德行。”
  “铁托”唯恐找不到茬儿,立刻大吼道:“对革命同志的意见可以正大光明地说出来!不要扭扭捏捏,吞吞吐吐!”
  依依也动了气,但显然不希望我们这样吵下去,说道:“‘铁托’同志,你们怎么也跑回学校来了?不是说好,我们这个实习组的女生放假,你们男生顶班吗?”
  “铁托”一双白眼球多、黑眼珠少的大环眼转了转,温声说:“依依,是这样的,我来,是接你回去,要知道你们女生的确是有半天假,但严格意义上说,这半天假到午夜就结束了,而你正好排在明天零点起的急诊实习,深更半夜,那么远的路回去,我怎么会放心?”
  依依被“铁托”的无耻惊呆了:“可是,你们说好的,为我们顶班……”
  “铁托”冷笑说:“我是不是说得还不够明白?顶班顶的是今天的班,明天的班要照上,依依同学,跟我回去吧。”
  我终于忍无可忍:“‘铁托’,依依这个名字,可是你叫得的?你小子打什么坏心眼儿,路人皆知,求求你了,你装得蒜气冲天,都快把路人臭晕过去了。”
  这几个月来,“铁托”逐渐成为本校造反派的领军人物之一,大概从没有人和他叫过板,这时脸变得铁青,大步走上前,向我当胸一拳。我料到他会老羞成怒,早有防备,身子稍稍一侧,“铁托”这一拳就走空了。他不甘心,回手又一拳,仍是扑了空,倒显出他傻大个子的狼狈。
  我正冷笑,忽然觉得后心被重重一击,痛彻心肺,知道是“铁托”的小兄弟在偷施暗算。耳中听到依依“啊呀”叫了一声,显然为我担着心。我转过身,只见两个“铁托”的部下一左一右向我攻来,出手很快,同时感觉身后“铁托”也没闲着,暗下黑手。我心里一沉:这下亏吃大了。
  忽听两声“妈的”咒骂,那两个“铁托”部下已瘫倒在地,我就势向前一矮身,“铁托”的再次出拳又没了着落,我伸右腿一扫,他登时趴倒在地。
  原来有人及时出手援救。我抬眼一看,正是劲松!
  劲松从小在大院里和人打群架,随体院的一个老师很执著地练过一阵拳脚。“铁托”得势后,一直想拉拢他,他一直敷衍着,多半是因为我的缘故,今天出手,算是从此成了“铁托”的眼中钉。
  另几个“铁托”部下吆喝一声,向我们冲了上来。劲松一拽我:“好汉不吃眼前亏,咱们撤吧。”我知道他说得有理,拉着依依,三个人飞跑起来。
  依依跑不快,那些人不久就能追上,我情急智生,一指前面的一幢小洋楼:“咱们躲那里去。”那正是解剖楼。
  劲松略一迟疑,又说了声好,三人奔进解剖楼,锁上楼门,又立刻从教室里拖出一张陈列解剖标本用的铁台,将楼门堵上。
  我问劲松怎么来得那么巧,不是去西南串联了吗?劲松说他已走了不少地方,播了不少革命的火种,该回根据地了。他回校后就四处找我,听说我和依依在一起,就寻到食堂来。
  依依忽然冷笑一声说:“你是不是在跟踪我们?”
  劲松也冷笑一声说:“我不和你们小姑娘一般见识,算你白问了。”
  我知道依依和劲松的关系一直莫名其妙地紧张,正想说几句调解的话,一阵“砰砰”之声大作,“铁托”等人蛮劲十足,几下就将门锁撞坏了,那铁台也被撞开了不少。
  劲松和我努力抵着铁台,不让“铁托”他们进门,但外面人多势大,我们渐渐支撑不住。
  这时,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强劲,铁台猛地被推到一边,劲松和我摔倒在地,眼睁睁地看着楼门洞开。
  “铁托”得意地狞笑一声,几乎是横着走了进来。我们爬起身,一起往走廊的尽头跑。一个小喽罗在身后叫道:“你们三位脑子是不是不管用,紧往里跑,又能跑到哪里去?”又有个喽罗索性说:“‘铁托’大帅,这里四下无人,倒安静,把这两个小子当反革命镇压一下也没人知道,干脆来个快刀斩乱麻。我听说工学院和机电学院那帮人都这样做,除掉不少反革命分子呢。”
  我心头一凛,劲松也停下脚步,和我同声说:“你们敢?”“铁托”沉吟了一下,看了眼依依说:“倒不必把事情做绝了,本来吗,今天只是接依依回去上班,只要依依随我们走,这两个小子吗,给点教训上点记号就行了。”
  “铁托”手下应了一声,六个人一步步逼了过来,我们三个只能一步步向后退,我心里有点绝望。
  忽然,“铁托”怪叫了一声,只见六个人虽然还在往前走,却像是走在一个向下的楼梯,或像是踏入了一个吞噬一切的沼泽,越走越往下,转眼间膝盖已没入了地下,原先平坦硬滑的走廊地面则像是变成了一滩烂泥,扭曲无形。他们脸上露出惊恐之色,大声诅咒着,污言秽语不绝,依依不由得捂住了耳朵。
  我们也惊诧无比,但看自己脚下,分明还是坚硬的水泥地面。我稍稍一想,便大致知道一定是“月光社”的社友在助我。这时心里又有点愧疚:自从知道了他们的真相后,这些天我内心彷徨,一直没有来这里,不时冒出和这“月光社”绝交的念头。
  不一刻,“铁托”等人已下陷到只露出了半身,他们努力用双手去扒身边的地面,但身边的地面也是柔软无形,他们越是挣扎,反而陷得越深。终于,“铁托”向我们绝望地伸出了手。
  我和劲松互相对望了一眼,这几个人虽然有过极险恶的想法,毕竟还是本系同学,随波逐流后迷失了方向而已,罪不当诛,但他们会不会做中山之狼?
  眼看地面已在他们胸口,我走上前,向“铁托”伸出了手。
  刹那间,一切恢复如常,“沼泽”消失了,“铁托”和那几个“哥们儿”瘫在地上,仿佛一时半会儿爬不起来了,看着我们的眼光里,疑惑、惊惧、愤怒,应有尽有。
  我弯下腰对他说:“我如果不想救你,你就会一直陷下去。所以请你领一次情,不要再对依依有什么非分之想了,这要求不过分吧?”
  “铁托”似乎还没有从刚才的恐惧中走出,久不作声,直到我们三个要跨出解剖楼的高门槛时,才听见他在楼里的叫声:“你搞鬼,老子干革命,不怕你搞鬼!”
  事后劲松和依依都追问我在解剖楼里怎么会得到如此怪异的帮助,我虽然对他们俩有深深的信任,但还是忍住了什么都没说。

1967年4月3日,阴转小雨

  几个开国元勋在二月份向“文化大革命”提出了质疑,试图扭转乾坤,结果失败了,被指为“二月逆流”,于是在校园内外,批判“二月逆流”的运动中,腥风血雨反而更厉害了。学校里,教授和名医们被打倒得差不多了,造反派们于是将矛头正式对准了部分有“出身问题”的学生。我就是其中之一。
  他们叫我交代我的“出身问题”,我只能告诉他们我是被生下来的,所以决定不了“出身问题”。他们不知怎么查出,我父母在国外,就问我他们的下落,为什么单单我留在国内。他们的问题倾向性明显极了,就差直接指我为特务。对我父母的事儿,大伯很少向我提起,我恨他们从小弃我,也懒得问起。伯母病故后,大伯因为曾短期供职国民党政府,又被关入监狱,我的身世更是无从询问。
  革委会看中的斗争对象,其结果只有被打倒一条路,我认定了自己要被批斗的结局,也就不再和他们多啰嗦。我想我只要咬定自己的清白,他们顶多当众将我“打倒”几次,别人一看我这个文弱书生的模样,同情总是会有点的。
  除非他们有什么证据,证明我真的是个特务,那样,结果将大大不妙。怎么证明呢?参加过“月光社”就足够让我立刻成为人民的对立面。

1967年5月17日,阴

  依依今天来看我。
  这些天来,我被调查组天天逼问,要我交代“特务罪行”。每天的逼问至少持续六个小时,我无法在医院正常工作,更不能专心读书,感觉绷得紧紧的神经将一拉即断,人似乎随时都会崩溃。这几天,调查组又有了新招,请来了一位精神病专家,据说最擅长催眠暗示,来对我进行“治疗”,把我整得晕晕乎乎的,想掏出我“潜意识”里藏的污、纳的垢。
  我想我在催眠状态下唯一说出的真心话就是:依依,你在哪儿?我很想念你。
所以这时依依的出现,是我在最深的黑夜里看见了灯光。
  依依的脸消瘦了些,眼里挂着忧郁,可以想见她作为我的女朋友,一定也受到了不少调查组的盘问。我觉得愧疚,见面后好久才吐出三个字:“你瘦了。”可她抚着我的脸说:“你瘦得更厉害。”泪水从她的眼里流出来,打湿的是我的心。
  这就是最真实的依依,善良温柔的依依,却因为我而受委曲。
  这些天遭受折磨所带来的痛苦,如日出后的薄雾,顿时消散了。但看着她绵绵不绝的泪水,愤怒又涌上来,让我久久难以平息。
  “我对不起你,让你为我受牵连。”我知道这句话苍白无力,但这是我的心声。
  依依柔声说:“整天你呀我呀的,要分得那么清楚吗?忘了你过去常说: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吗?调查组是很讨厌,但他们能拿我怎么样?何况我根本就不知道任何事情。他们威胁我说,我的出身也不好,只有合作,才能减轻组织对我的怀疑。我知道,这都是恐吓,才不会往心里去。”
  “你这样说,我心里好受多了。他们对我也一点办法也没有,现在开始搞精神折磨了。”
  依依说:“是啊,每次想到你整天整天地受他们盘问,我心里就跟针扎着似的。我还听说,下周要对你公审,一次不行要两次,三次,是真的吗?”
  我点点头:“他们是这么威胁我的,如果我不主动交代问题,迎接我的就是批斗会。”
  依依顿了顿,似乎欲言又止,我一再坚持,她才问:“你会主动交代吗?”
  这话如雷击,让我震惊不已:“什么,你是说,你认为我真有问题需要交代?”她可是我最信赖的人!
  依依嗔道:“你胡说什么?你这个傻小子,我是世界上最后一个怀疑你的人。即便你把那个郑劲松也算上。”
  我听出她两句话说的都是英语句式,故意逗她说:“最近还在偷听敌台吗?你的英语越来越好了,以后只怕连中文也要不会讲了。”
  依依笑了:“看你小心眼儿的,这就开始打击报复了。说真的,调查组的人反反复复问我,你和一个叫什么‘月光社’的反革命组织是不是有联系。我说,我根本没听说过‘月光社’这个名字。他们说,这个反革命组织喜欢利用欣赏古典音乐为名,吸收新成员和策划反革命活动。我倒是立刻想到,古典音乐正是你的嗜好。”
  我顿时沉默下来。“月光社”的事情,我没有和依依说起过,当年江宓也确实叮嘱过,不能告诉任何人,现在才真正明白其中深意。
  但依依冰雪聪明,我一迟疑,她立刻看了出来:“难道,他们说的是真的?原来你真的瞒着我?”
  我惶惑不知如何回答,依依看在眼里,似乎明白了一切,颤声问:“但你一定告诉郑劲松了,对不对?又是什么兄弟如手足,女子如衣服的陈词滥调,对不对?”依依和劲松,只怕永远会是水火不相容。
  我只好将去年冬天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告诉了依依,依依听说我几个月来竟是和一群冤魂愉快相处,惊得不知所以。我平静地说:“他们要再问起,你就交代吧,至少可以你可以洗刷干净。何况,‘月光社’根本不是什么特务组织,我问心无愧。”
  依依狠狠踢了我一下:“你把我说成什么人了?虽然‘月光社’清清白白,但早被定性为反革命组织,如果调查组知道了你和他们的关系,一定会顺理成章地加罪给你,你可千万不要糊涂,胡乱承认这事。”
  我点头说:“我当然知道,只是怕你的压力太大。我也没有告诉劲松,听说他最近也在被调查。”
  “也是因为你?”
  我点了点头。
  依依沉默了片刻,轻叹一声:“想想他也挺可怜,那么根正苗红的一个人。也许,我以前对他太刻薄了些。”
  “都是因为我。”我忽然想:为什么在我身边的人都不顺心,伯父伯母,依依和劲松,莫非我的存在是个天大的错误?

1967年5月23日

  今天,终于迎来了区里的公审,本校和我一起挨批斗的还有另外两个出身有重要问题的学生,还有附近各高校类似的学生,总共十八个人,被批斗的群众戏称为“十八罗汉”,公审会开到一半,其中一个被批斗的学生就往台下跳,虽然没死,但头破血流,腿也摔断了。
  回来时,我的眼镜碎了,浑身是唾沫,膝盖因为跪得太久,已肿了起来。
  人生所能遭受的羞辱,莫过于此了吧?
……………………………………
  叶馨沉浸在日记本诉说的往事里,浑然忘却了自己坐在一片黑暗之中。
  她为日记本主人的命运悬着心,不时地发出一声声叹息。而在她自己的叹息中,另一个叹息声传来,将叶馨的心狠狠揪了起来。
  “你还要不要命?”
  叶馨惊回首,只见身后已站了六七个人。电灯被打开,她立刻认出了周敏和陈曦,还有辅导员李老师,另外三个人,应该是保卫处的,其中一个正是她曾经采访过的保卫处副处长于自勇。
  李老师沉着脸说:“叶馨同学,你真够糊涂,知不知道这样做是要受校规校纪处分的?”
  叶馨本想问:“你们怎么找到这儿来的?”但现在已明白,恨恨地看一眼周敏和陈曦,对李老师说:“李老师,我知道错了。但是,我是真的担心‘405谋杀案’的悲剧重演,而我听说,这桩案子正是和以前本校的‘月光社’一案有关,所以来查档案。”
于自勇厉声道:“想不到,这里出了个女福尔摩斯了?市公安局的高手都得出的自杀结论,到你这里变得更曲折了?你要是真担心什么‘悲剧重演’,先管管好自己的思想吧!”
  李老师听于自勇出语尖酸,说道:“于处长,叶馨同学只是个小姑娘,可塑性还很强,我们还是应该以耐心教育为主。”
  于自勇见这个刚毕业不久的小老师也想教训自己,冷笑说:“是啊,李老师真是教育有方。你先在我这里签个字,明天,不对,应该是今天了,早上和你这位宝贝学生一起来保卫处详细谈谈。”
  李老师看了看叶馨,深深叹了口气:“只怕不行,上午我们学院已经有了更重要的安排,有什么话,现在就问吧。” “这位是滕医生,这位是徐医生,他们是学院专门请来帮你解决心理……思想问题的专家,你有什么想法,可以尽管对他们说,我们会退出,给你们私下交谈的环境。”临床医学院学生办公室主任金维铸小心翼翼地向叶馨介绍说。他已仔细听取叶馨的辅导员李老师汇报了昨晚的情况:这个娇柔的女孩子于午夜时分潜出了宿舍,她的两名室友周敏和陈曦跟着她,遥遥看她进了旧行政楼,之后不知所终,只好由陈曦在旧行政楼附近守着,周敏找到了随时处于戒备状态的辅导员李老师。李老师谨慎起见,请了三名保卫处值班人员的帮助,在旧行政楼里一间间屋子仔细寻找,但找遍了所有办公室和实验室,仍不见叶馨的踪影。总算于自勇是个老江医了,忽然想起这楼里还有个相当大的地下室,是档案馆的旧址。众人找到了通往地下室的阶梯,见通道的灯开着,档案馆的门没有锁上,便猜到叶馨多半在其中。果然,叶馨一个人在黑暗中,打着手电,阅读着一份陈年档案。
  两位医生上来热情地和叶馨握手打招呼。叶馨冷冷地看着他们:那位滕医生年龄大约在三十五岁,身材颀长,神态相貌俊逸,双眼灼灼有神,脸上挂着平易近人的微笑;那位徐医生已年过半百,中等身材,微微发福,头顶微秃,脸上的表情并不丰富。她不用多问,也知道所谓能解决“思想问题”的医生,多半是心理医生,也许是在大医院里任职的精神病科大夫。
  一种屈辱感升起来:原来自己的室友和老师们,已经认为自己有心理问题,甚至,是精神问题。可是,自己只是想查明一段历史,避免一个悲剧重演。
  但又有谁会相信自己?
  转念一想:有多少次,自己不也几乎不相信自己?
  她淡淡地问金维铸:“金老师,我记得本校有规定,有心理问题的同学,应该先到学校卫生室的心理咨询门诊咨询,然后再决定是不是要到校外求医,怎么这次对我特殊照顾?”
  金维铸被问得一愣,倒不是因为他搜不出个答复,而是叶馨说话时镇静自若的神态,清晰的思路,让他不能相信这是个疑有“早期精神分裂症症状”的女孩子。
  “我们并不认定有什么‘心理问题’,而是最近听说,你生活上出现了许多波动,学院想本着预防为主的方针,帮助你度过难关。”金维铸说完,觉得叶馨冷冷的目光让自己很不自在,加重了语气说:“另外,你的有些表现从严格意义上说违反了校规,我们也希望找到根源,并不愿意轻易地将处分加在一个优秀的学生身上。”
  叶馨果然有所触动:是啊,自己不告而别去了宜兴,又深夜闯入档案馆,都是违反校规的行为,处分是学院说了算的,自己如果不合作,后果确是不堪设想,莫说再难解开“405谋杀案”之谜,只怕连继续深造的机会也要丧失。于是她放松了语调说:“谢谢金老师和学院领导老师的关心,我一定和这两位医生合作,解决我的思想问题。”
  叶馨说话的时候,徐海亭静静地观察着这个女孩子。同时,他的脑海里闪现出过去十六年里的经他治疗过的几个江医的女生:蒋育虹、夏小雅、赵岚、沈卫青、崔丽影,似乎都有着和眼前这个女孩子相似的清秀仪容,但她们的结局却是那么令人伤怀经年。想到这儿,徐海亭的心又开始隐隐作痛。
  医生说他有了冠心病的症状,在他这个年龄的知识分子中相当普遍,但他自知,这是另一种发自内心的痛。
  不能让这个女孩子再走上她们的道路!
  就在来江医的路上,他和身边同事滕良骏谈起了一些相关往事,滕良骏听后立刻做出了判断:“也许,您应该让那些女孩子多住院一段时间。”徐海亭却叹了口气说:“相反,我却认为应该让她们早些出院。”滕良骏没再说什么,他总觉得在学术见解上,和这位老医生格格不入,两人最近都在申请高级职称,又都是科主任的候选,难免会生龃龉。
  徐海亭沉思的当儿,滕良骏已经和叶馨寒暄了几句,并示意让叶馨坐在了沙发上,同时示意金维铸退场。为了这次谈话,学生办公室特地借了临床医学院的待客室,金维铸退出前,还给三人都沏上了茶。滕良骏等着金维铸关上门,温声说:“你们学办主任的话有些重,这次他们请我们来,不是来做什么诊断,而仅仅是和你谈谈心,如果你并没有什么思想疙瘩解不开,我们会告诉学办:你们大惊小怪了。当然他们的顾虑不是毫无道理。”滕良骏的声音有些沙哑哽咽,“听说,你父母离异后不久,你父亲又去世了,这对任何人造成的压力都是可想而知的。”
  叶馨心里又是一阵伤感,这些天来她四处奔波,倒是将丧父之痛压抑下去了一些,其实只是暂时不去多想而已。她点了点头,继续听滕良骏说下去:“据说你父亲去世前,曾来看过你?”
  “确切说,我父亲都已经脑死亡后,我竟然见到了他,我知道这听上去可笑荒唐,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滕良骏点点头:“不要对自己太过自责,这没有什么可笑的,你看见的就是你看见的,没有人可以对此指手划脚。他找到你的时候,你在哪里,有没有别人看见?”
  叶馨调起回忆:“我记得我刚主持完一个校园原创歌曲大赛,在外面和一名参赛选手说完话,他在后面叫我名字,我又惊又喜,陪他在校园里散了步,并没有介绍给别人看见。散步时他怕我冷,还为我披上他的夹克,并将夹克留给我,也不知为什么。”
  “你父亲是因为什么去世的?”
  “脑肿瘤。”
  滕良骏闻言,眉毛扬了一下:“你的其他亲属中还有没有人得过脑肿瘤?”
  “我不大清楚。”
  滕良骏脸上又露出微笑:“不是我想夸你,你是个很坚强的女孩子,听说就在你父亲去世前,你父母离了婚,而你能排除这些干扰,期中考试的成绩优异,解剖学还得了全年级仅有的满分。”
  叶馨一听他提起“解剖学”,就明白了大概:“谢谢你夸奖。是不是该让我谈谈那个人体标本了?我见到了那个标本而别人见不到?本来,我自己也开始怀疑我是否真的看见了那完美的人体标本,听上去毕竟太玄乎了。但现在,我终于知道我确确实实看见了那标本,那标本确确实实存在。”叶馨想起那日记本里记载的人体标本,想到那其中纠缠着的生离死别的故事,竟有些激动起来。
  徐海亭淡淡地开口问道:“为什么说那标本确确实实存在呢?”
  叶馨说:“这是很长的一个故事,我建议你们去看一看我昨晚读的那份档案。”
  “那份档案是关于什么的?”
  “月光。”
  徐海亭身子微微震了一下:是啊,就是这两个字,他最怕听见的两个字,口中念叨这两个字的女生都没能幸免。
  他欠身向前,一改冷静之态,殷切地问:“什么是月光?”
  “月光应该指的是本校的一个文艺集社,月光社,从五十年代就被定性为反革命组织。”
  “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听说过‘405谋杀案’吗?几乎每年都有一名女生从13号楼405室坠楼身亡,但有一年,一位名叫沈卫青的女生活了下来,是她告诉我的。”
  徐海亭记起了沈卫青,她的确是所谓“405谋杀案”的唯一幸存者。他恢复了平静:“你找到了她?她……还好吧?”
  “她……死了,就在我见到她的那一天。”叶馨终于忍不住,泪水泉涌而出。
  徐海亭又欠身向前,颤声问:“什么?她死了?她……她是怎么死的?”
  “坠楼。”叶馨抽泣着,不忍去回忆沈卫青坠下的那一幕。
  滕良骏频频皱眉,不仅仅是他对徐海亭和叶馨两人的问答毫无头绪,更是觉得徐海亭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精神病医生,此刻颇为失态。
  徐海亭也立刻意识到了,暗暗抱怨学生办公室糊涂,没有事先将叶馨不告而别去无锡的细节向自己说明,这里牵扯到了人命,和叶馨的精神状态怎么会没有关系?
滕良骏见徐海亭脸上微微抽动两下,似是歉意的表示,便又接过了主问权:“你经常向室友描述一个梦,能不能再和我们具体谈谈?” 

  叶馨拖着疲惫的脚步走向宿舍,想着刚才两名精神病科医生的问话,看似礼貌随意,其实是在寻求一个诊断,他们会得出什么样的结论?迎接自己的将是什么?
  她暗暗可惜昨晚没能将那本日记以及所有的档案看完,因此还不清楚“月光社”和“405谋杀案”究竟有什么联系。昨晚保卫科的人向她讯问了很久,有女干事搜走了她身上的铜钥匙,那卷胶卷也被没收,这样一来,许多历史就要被掩埋了。该怎么办?
  她苦苦想着,忽然灵机一动:那日记本里所叙的旧事,尤其“月光社”的活动,都是发生在解剖楼里,这般闹腾,常去解剖楼的人不可能一点都不知道。她自然而然地又想起了那个驼背老头,虽然欧阳倩说过,老头对“月光”的解释似乎是牛头不对马嘴,现在看来,他显然是在故意推搪,支吾其词。他既然听到“月光”而神色大变,自然会知道一些内幕。
  这就找他去。
  叶馨正打算改道去解剖楼,忽然觉得有异,回头看去,却见周敏和陈曦不远不近地跟着自己。她心里念了个“讨厌”,但想想两人这样做,也是为自己安全着想,怪罪不得,毕竟自己近日来的作为,一般人很难理解。欧阳倩一定会理解,还有谢逊。
  谢逊,你再不出来,我就要努力把你忘了。
  叶馨依旧走向宿舍楼,只是从楼门侧的楼梯上到二楼,又从另一侧的楼梯下来,和周敏、陈曦二人正好打了个“时间差”,轻而易举地甩脱了两人,匆匆走向解剖楼。
  她进了解剖楼,径直走向底楼顶头那间标本制作室。小屋的门掩着,但并没锁,她敲了敲门,没听见任何回音,便推门而入。屋里空荡荡的,只有一辆解剖车停在墙边,上面摆着几样器械。
  她转身准备出屋,却险些和一个人撞了满怀,那人不知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她身后,若不是大白天的,她难保不会惊叫出声。
  “章老师!”那人正是教解剖的小老师章云昆。
  “叶馨!我在楼门口看见了你,想到你拉了两节课,说不定是找我来补课的呢。来,跟我到二楼去做做。”
  叶馨带着歉意笑道:“我来,是想见一下你们教研室的一位老技术员,不知你认识不认识,一个驼背的老师傅。”
  章云昆“哦”了一声,点头说:“你说的是冯师傅,当然认识,他估计是我们解剖教研室里资格最老的一位了,脾气怪了点,但我们都很尊重他。不过他通常白天不大来上班。你有什么要紧事吗?方便告诉我的话,我可以转达。”
  叶馨摇摇头:“不必了,没有什么太要紧的,下次碰到再说吧。”她有意将话题岔开,又说:“下午还有生理实验课,今天不一定有时间补课了,但我想拿一下上两回课的讲义。”
  “好啊,那你随我上楼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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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3-2 09:12:02 |只看该作者 微信分享
好看的故事为什么都那么折磨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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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国大老

啦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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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帖由 Vilo 于 2007-3-1 21:20 发表
5555,楼主早我一步,我本来要贴的,没来得及~


亲爱滴..咱俩再一次心有灵犀了..我本来就是想等后天放假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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