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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沙精华，尽在开福。 我在长沙的第一个落脚地是在位于开福区的国防科技大学，前后住了七八年光景。搬离后也去过多次，冬天到德雅村吃花江狗肉，夏天去山鹰潭品江味河鲜，在沙坪看过湘绣刺绣，还在青竹湖上泛过舟，植物园里攀过树，至于单位一墙之隔年嘉湖，更是常去造访之处。 应该说，对开福的人物风情应是熟悉不过的了。 可提笔画像时，蓦然间有“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的窘迫。因为城市日新月异的发展，曾经熟悉的景象都模糊、生疏了。  开福区的得名源自座落在这里的千年古刹古开福寺，进得山门后的天王殿(真阿兰若)，门前石柱上有这样刻联： 佛本无生信陆象水龙百转劫灰终不死， 我来访旧看紫微碧浪千秋景物此重新。 这是清末民初衡山赵宗献的联句，上联说了佛家无始流转、唯当信受，下联写了寺庙千秋重新、山水形胜。但假若赵老先生今日重游访旧，必定写不出这样的佳句，如今的开福寺早已物非人非，住寺僧人由比丘变成了比丘尼，没了紫薇山，小了碧浪湖，尽管“百转劫灰终不死”，但已无始流转到其他色相了。 开福寺尽管受文革冲击香火曾有中断，但大体基业还在。而对其他地方来说，则大都经历了名器的成住坏空了。回味旧日模样，只能往开福寺以北、浏阳河入湘江处的北辰三角洲，那里新建的长沙博物馆或许会留下昔日的开福影像。  这是记录沧桑的老街潮宗街，古旧的麻石路，林立的店铺，高耸的红砖石墙，加上坐落其中的时务学堂旧址、九如里、基督教堂、民国旅社戏楼、韩国临时政府旧址……潮宗街的一切，记录着长沙一路走来的兴衰荣辱。 这是富有韵味的地名营盘街，南宋淳熙年间，那个“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一心想北伐的辛弃疾，在任潭州知州兼湖南安抚使期间，创建飞虎军，以五代楚王马殷故垒为营。后人为纪念辛弃疾，把营垒所在的街道命名为营盘街。  这是记载三国传说的赐闲湖，据说三国时刘备派关羽攻打长沙，长沙太守韩玄认为部将黄忠通敌而欲斩之，魏延大怒，刺杀韩玄，献城投降。刺死韩玄之处，则被命名为“刺韩湖”。后人觉得此名不吉利，便取长沙方言的谐音将以雅化为“赐闲湖”。 这是见证文脉渊源的文昌阁，明洪武以后、民国元年前的长沙府，南为善化县，以北为长沙县，两县同治长沙城，各自都建有学宫。善化县的学宫在化龙池，如今只剩外墙和照墙，长沙县的学宫(民间俗称文昌庙)座落于学宫街，临近新拉通的黄兴北路，现存建筑为清朝同治十一年修复，是长沙四大文昌庙唯一遗存。 若干年前身无一物、孑然一身时，常从砚瓦池的巷子里走出，游荡在便河边、九尾冲、荷花池、教育街、伍家井这些长沙老口子还记得的地方，闻着上大垅弥漫的小吃味，听着开福寺里隐隐的木鱼声，顺着潮宗街青灰的石板路，来到湘江边热闹的码头，看来往的行人，想古时的场景，期待“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的仕女佳人对我回眸一笑。 青睐我的佳人没见着，但“百亩庭中半是苔，桃花净尽菜花开。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营盘街也好、潮宗街也罢，亦或是文昌阁、赐闲湖，都已经在大拆大建中面目全非，成为地名的记忆了。只有山门红墙后面的开福寺，庙里香味绕悬梁，钟声早已过三响，成为这座经过文夕大火浩劫、几乎找不到旧时模样城市的少有残存记忆。 长沙的寺庙道观中，创于五代马楚时期的开福寺，规模估计不是最大的，但香火无疑是最好的，佛事兴盛，香客云集。特别是每年大年初一，农历二月十九、六月十九、九月十九日观音菩萨生日，四方香客络绎而来，山门佛殿人如潮涌，香烟缭绕，钟罄齐鸣，一番兴旺景象。 苏格拉底说：“我唯一知道的就是我什么都不知道”。对大多人来说，寺庙里的事情，既熟悉又陌生，既神秘又顾忌。 说熟悉，每个人都不止一次地踏入寺庙，或参观拜谒，或烧香礼佛，或占卦问卜，或许愿酬神，看着这里的僧人口诵阿弥陀佛、居士吃斋念佛打坐。 说陌生，寺堂里到处供奉的神像或威严，如来，观音，弥勒，金刚，或许认得出来，十八罗汉，五百尊者，愣是分辨不清;木鱼声声中，出家的僧尼和虔诚的信众口中念念有词，却不明白他们究竟在念着些什么。 说顾忌，是因为好多人讳言佛教，讳进寺庙，谈及佛教就会觉得自己的信仰掺杂，辱没了无神论者的称号，甚至觉得寺庙就是超亡度鬼、算命的在搞迷信。 说神秘，佛教里的的因果报应，人死后的六道轮回，盂兰盆节时的做法事、放焰口，悠悠的大悲咒，让人不明觉厉，产生不思议之恐惧、惊悚和敬畏。 因着种种的因缘，成就了今天的姻缘。多少次我带着曾为女友、后为妻子、现又是孩子他们娘的伊，前往开福寺敬香拜菩萨。尽管我不合流在佛像前跪拜磕头，不去抽那五百罗汉签以判吉凶，但我也不非议伊的行为，只是静静地陪着，看着琉璃瓦顶上的宝轮，端详栉风沐雨后的石碑，倾听幽远空澈的梵乐，品读着经幡里的心经，心灵是无比的安静，犹如廊檐上悬挂的角铃。 一次次地去，一次次地悟。汇集起来，渐成对佛教较系统的末那识阿赖耶识(心识)。 在这里发现佛寺的建筑之美。名山大川里占据最佳风景的，往往是寺庙道观，成为各地风景轮廓线的突出标志。在一片郁郁葱葱之中，掩映着的红墙青瓦、宝殿琼阁为万里锦绣江山平添了无限春色。“深山藏古寺”，讲究内敛含蓄，“托体同山阿”，建筑与自然融为一体。群山、松柏、流水、殿落与亭廊的相互呼应之间，含蓄温蕴，展示出组合变幻所赋予的和谐、宁静及韵味。 在这里发现寺庙的布局之常。中国佛寺不论规模地点，其建筑布局是有一定规律的：平面方形，以山门殿——天王殿——大雄宝殿——本寺主供菩萨殿——法堂——藏经楼这条南北纵深轴线来组织空间，对称稳重且整饬严谨。沿着这条中轴线，前后建筑起承转合，宛若一曲前呼后应、气韵生动的乐章。 在这里发现宗派的传承之远。佛教到达中国，最早在汉明帝时，经魏晋南北朝发展，在隋唐时形成禅宗、三论、华严、天台、净土、法相、律宗、密宗这八宗。禅宗里又有“一华生五叶”的沩仰、临济、曹洞、云门与法眼。中国佛学重心，从开始到现在，一直在禅;而天台教观盛于陈、隋;贤首(华严)教观盛于唐初;宋元后禅台贤俱衰，余流汇归于净土而转盛。开福寺属于临济宗杨岐派。 在这里发现佛寺的功能之全。中国佛教僧寺的一般情形，要远推于明太祖的五种寺制，他把僧寺分作五大类，即禅寺、讲寺、律寺、净寺、教寺。这里所谓教寺，就是密宗的寺院。然而到了明末清初，讲、律、净、教寺四种寺庙，渐渐地少起来，均混合于禅寺。故后来禅寺里，讲经、开戒、念佛堂都建有，“内则禅、讲、律、净，外则经、忏、斋、焰”。 在这里发现宗教的艺术之魅。佛教“四绝”塑像、壁画、墨迹和建筑，被称为“世间的瑰宝”。敦煌、云冈、龙门、麦积山并称我国四大石窟，石头君曾一一莅临。龙门石窟卢舍那大佛的巍峨气势，敦煌石窟飞天的曼妙，麦积山石窟前的烟云，云冈“昙曜五窟”的气势磅礴，即便不明白其中表达的微言大义，但看到这些美轮美奂的造像，心灵就能受到无比激荡。 在这里发现人生的般若之慧。佛教三藏博大幽深，说明“实在”是“真如”的“唯性论”，说明“现有”是“意识”的“唯心论”，说“究极”是“妙觉”的“唯智论”，便是佛学的哲学大系。其余苦集灭道四谛，色受想行识五蕴，眼、耳、鼻、舌、身、意、末那识、阿赖耶八识，教理行果(能诠言教、所诠义理、能成修行、所成证果)，无始流转，成住坏空……这些佛学范畴，无不是思维高度发达的产物，充满深邃的哲理。 在这里发现清规的现世之用。开福寺大雄宝殿中有一副很有意味：斋鱼敲落碧湖月，觉觉觉觉，先觉后觉，无非觉觉;清钟撞破麓峰云，空空空空，色空相空，总是空空。联中折射出的佛教哲学耐人寻味，对于热衷名利者，可以说是一剂清凉药。佛教里沙弥戒、比丘戒、菩萨戒三坛大戒，蕴含佛门教义和为人处世之道，对尘世之人何尝不可借鉴呢。 佛教之于中国，远远不仅是一种信仰这么简单。作为中华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一直影响着中国人的生活品质和精神世界。认识当下的人心，了解历史的脉络，实现文化的传承，必得依赖佛教里的大般若(智慧)，方得真菩提。 不懂佛教，就很难真正懂得中国文化，最明显的就是汉语词汇很多来自佛教典籍，比如世界、一丝不挂、刹那、三千世界、众生等等。甚至有人说，完全撇开佛教文化的话，恐怕连话也说不周全了。 显然，佛教绝非处处精华。到了清朝末年，佛寺主要的佛事活动就是超度亡灵，以至于“禅河渐涸，法幢将摧”。 近代高僧太虚大师等首倡“人间佛教”， 提出了佛教教理革命、教制革命、教产革命,创立以人生佛教为核心的现代佛教理论，在很大程度匡正了佛教的流弊。 如前所言，现在一般的禅寺，“内则禅、讲、律、净，外则经、忏、斋、焰”。一方面参禅，讲经，传戒，念佛，另一方面念经，拜忏，设斋，放焰，。这既是僧人生存的需要，也是应世俗一般人的要求。 这其实也是佛家自觉、觉他的另一种入世色相。 冯友兰认为中国禅宗的要义有四点：“一、第一义不可说;二、究竟无得;三、佛法无多子;四、担水砍柴，无非妙道。”禅宗的四个特点，最后归结到“砍柴担水，无非妙道”，就是说，开悟、禅机一定不能脱离生活;脱离了生活，佛法一点用处也没有。 禅宗六祖慧能大师早就说过： 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 离世觅菩提，恰是觅兔角。 梵语佛陀是觉者之意，觉了人生宇宙万有诸法的实事(相用)真理(性体)，佛不是创造及主宰天地人物的神，乃是能于一切事理的因缘果报种种变化，彻上彻下，无不通体透彻者。所有佛有如来、正遍知等十种尊号。所以佛学即是觉了人生宇宙实事真理之学，是转迷启悟的、破除无明长夜黑暗的。 正如太虚所说，“有了都无错误的认识，故不复得起错误，此便是即心即佛，即人即佛。成佛不是件奇怪的事，人人可即成的，但也要有些丈夫的志量始得”。 现在有了子女，偶尔也带他们到寺庙去，只为让他们以出世之心，为入世之举。 文末一偈： 一花一世界，一树一菩提; 世界本非花，菩提亦非树; 花树皆是色，毕竟一场空; 不离人间世，方得大觉悟。 毕业同分配长沙者，南昌唐宏斌、何华强;在国防科大交好者，双峰匡朝阳，广西覃炳庆，河南刘长宏，岳阳邹智宇;同至北京培训者，袁琼清、欧阳红军、伏西平、柳东林。是皆为缘，故以纪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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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9-3 12:00: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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